繼「圓仔」之後,貓熊大軍以各種商業及文創活動襲捲台灣大街小巷之際,也無意中讓向來乏人問津的台灣黑熊受到關注。雖然時常被拿出來與貓熊相提並論,不免偶有政治化之嫌,但在目前兩者皆面臨瀕臨絕種的窘境之下,我們更關心的是,台灣黑熊的未來在哪裡?
尋熊之路
雖說我自博士班論文研究台灣黑熊以來已有18年,關於台灣黑熊的博碩士論文研究也累積達20篇之多,但一如其他大型且稀有的猛獸一般,我們對這個台灣陸地上最大型的動物之一,同時身兼食物鏈頂層消費者的認識,卻仍存在許多疑問與不解。這除了與目前黑熊族群數量稀少、觀察和研究不易有關之外,也與深山研究環境的艱困,以及長期以來相關的保育資源挹注不足有關。
事實上,絕少人曾在野外目擊台灣黑熊。這般缺乏與野生動物的經驗連結,對於推展受威脅的物種的保育工作而言,無疑是一種窒礙。加上熊屬猛獸,基於熊恐會攻擊人的既定刻板印象,反倒讓台灣人對本島唯一的一種熊不僅充滿了錯誤的認知,也喪失了對於瀕危物種所應保持的警覺心和高度關注。
同時,很多人也不免好奇一個女孩子家怎會從事黑熊的野外研究工作。最初我的博士論文以台灣黑熊為題,利用無線電追蹤系統研究玉山國家公園地區黑熊的作息活動和活動範圍,以及探討鄰近部落狩獵黑熊的活動和原委。此時,黑熊對我而言,充其量僅止於科學家手中的研究對象。我之所以決定以台灣黑熊的研究和保育為業,其實是在完成博士論文之後。這倒不是因為我對黑熊情有獨鍾,雖然牠們的確很可愛,毛茸茸地讓人有想擁抱的衝動!但誰敢擁抱充滿野性的野外黑熊呢?
2003年取得美國明尼蘇達大學的博士學位之後,我隨即返國,並任教於大武山下台灣最大的綠色校園,國內唯一一所完全聚焦於野生動物生態及保育的研究所(即國立屏東科技大學的野生動物保育生物研究所)。我不僅希望透過研究,持續瞭解台灣黑熊的生活面貌,並提供經營管理所需的資訊依據,也能透過保育教育的推展,改善臺灣黑熊受威脅的處境。但回國11年期間,我卻暫時停止捉捕和無線電追蹤黑熊的研究活動,這倒不是因為擔心像當初那樣捉不到熊,而是不敢鼓勵學生或助理去過那樣的日子,得擔心他們的安危或能否熬的過去。同時,我覺得這樣的工作雖刺激,但在各項資源有限情況下,恐非保育黑熊的當務之急。
起碼我不會讓台灣黑熊在我還活著的時候,每況愈下。面對瀕臨絕種的動物所需採取的積極保育行動,除了透過科學研究之外,最重要的莫過於提升民眾的保育認知和行動支持,以及獲得政府相關單位的重視,以期有效促進此瀕危物種的保育工作,保障其族群的未來存續。
科學研究及社會行動之拉扯
最近我正在閱讀生物多樣性之父愛德華‧威爾森〈給青年科學家的信〉一書,他認為科學家沉迷於科學研究題材,本身便是一場冒險過程、逐夢之旅,而其中驅動這些開創者的力量之一,有時源自於對社會的憤怒。這似乎也是我走上熊徑的重要原因。
我承認我的確愛山,更醉心於觀察及體驗大自然的過程,但真正「靠熊吃飯」的決定卻是因為發現了「斷掌」的黑盒子。在博士論文研究期間,捕捉繫放15隻黑熊的過程,讓我目睹一半以上的個體不是斷掌便是斷趾。我無法漠視及苟同我的發現,事情不應該這個樣子。
鎖定以「熊」為研究核心並不容易,這樣的堅持,某種程度也是一種偏執。因為目前臺灣黑熊主要仍分布在人煙稀少的山區,這些地方不僅交通不便、補給困難、且地形崎嶇及林相複雜,加上黑熊的活動範圍廣大,故研究者本身需克服體能上的限制,並具備豐富的山林活動經驗,而且相較於小型動物研究,這類大型動物的研究也相對地費時耗資。二則是這些動物除了野外族群數量稀少之外,習性機警且隱蔽,對於人類活動敏感,更增加了觀察或資料收集的困難度,研究資料累積緩慢。
這一份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勁遂引領著我游移於科學研究和保育推展、野外蠻荒及人群俗務、孤寂與喧囂之間,至今仍跌跌撞撞及持續地摸索之中。在這過程之中,也見證了台灣民間關愛斯土的一股強烈熱情和正義感,這正是保育瀕危物種最需要的後盾。例如,最近便常收到可愛網友的來信,鼓勵我不要因當前「圓仔」熱潮而失志,以及為台灣黑熊加油打氣。這一股不可漠視的民間力量從我研究黑熊以來便隱隱感受到,其間也受到很多人幫助和鼓勵,於是2010年國內第一、也是唯一一個聚焦關注台灣黑熊保育的民間組織於焉誕生,也就是「台灣黑熊保育協會(Taiwan Black Bear Conservation Association)」。
透過這個平台,協會期冀催化及匯集推動黑熊保育業務所需的各項社會資源,以推廣台灣黑熊的保育及研究,並與國內外保育組織或單位合作及交流,提升我國及其他地區熊類之保育水準。
保育,人的問題
一般人很難瞭解台灣黑熊,甚至是認識台灣的一些大型哺乳動物,因為唯有前進黑熊所在的地方,才能實際地略窺問題的一二。偏偏研究黑熊的人比熊更稀有,因此要說服人採取積極的保育行動,不管之於一般民眾甚或政府,自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相較於貓熊野外2000隻的族群量,台灣黑熊估計僅為200-600隻。同樣身處瀕臨絕種的窘境,台灣黑熊不僅族群數量更讓人擔憂,其所面臨的持續威脅和保育困境更是一般人所難想像,這些包括政府和民眾對於台灣黑熊的保育承諾和行動不足、保育和研究的資源短缺、非法狩獵、野味和中藥市場持續發展等等。
以與臺灣黑熊同屬亞洲黑熊的日本黑熊為例,2007年於「野外族群」經營管理的預算為4300萬元,相當於臺灣歷年來對台灣黑熊研究保育的總投資金額,台灣平均每年挹注於黑熊的經費約僅200萬元。日本目前約有相關研究者25人,其中全職者占三分之二,然在台灣則僅需一隻手可盡數。在台灣,黑熊為瀕危物種,數量可能只有數百隻,遠低於維持永續族群的2000隻;但在日本,黑熊則估計有1萬5000隻,每年並允許狩獵2000頭,包括合法及危害控制的數量各1000隻。就黑熊歷史的分布面積比例而言(不含北海道),日本約為臺灣的8倍,而其現有黑熊數量為臺灣的20-50倍。同樣是黑熊,卻因為共生的人們不同,而有著截然不同的運途!
熊愛台灣
最近的電視新聞又開始充滿著濃濃的選舉味,互尬誰最愛台灣。若就「熊愛台灣」(台語)來說,答案自然是台灣黑熊。如果我們對島上的森林之王—台灣黑熊,瀕臨絕種的處境都覺得無關痛癢的話,如何做到「熊愛台灣」呢!
2012年2月,在一場為研擬台灣黑熊保育行動綱領的工作坊中,一百多名與會人士為台灣黑熊勾勒出以下願景:「確保台灣黑熊在自然環境內永遠存在,同時保有自然的棲息地及可存續的族群。」這代表著台灣人對於黑熊未來的深切期盼,也就是希望台灣黑熊能在自然環境內與台灣子民共存共榮。保育目的乃為減輕或消除臺灣黑熊受到的威脅,提昇族群存續力,以改善臺灣黑熊的保育狀況。其中並以促進人熊關係之正面互動、棲息地的經營管理、整合研究與資訊、加強溝通與教育等為重要發展目標。
臺灣黑熊目前的族群處於危急的狀況,急需要全體國人嚴肅面對此議題。牠們具有獨特的生態、保育和文化的價值,其存續不僅攸關此物種於本島的保存,更代表森林生態系的完整性和整體生物多樣性的保護,同時兼具臺灣意象的指標意義。維繫牠們的永續力是身為台灣人的義務,也是伸張環境正義和世代正義。
黑熊探險家~追尋熊的腳印
保育雖繫乎行動,但卻始於覺醒和認知。
目前位在南投縣集集鎮的特有生物研究保育中心的保育教育館於今年1月至11月舉辦「黑熊探險家~追尋熊的腳印」特展。這次活動的內容由台灣黑熊保育協會一手策畫。透過生動活潑的展場設計,以及深入淺出的科學新知,讓人親近平日深居山林的台灣黑熊,以及其他地區的熊類家族成員。同時透過熊熊成長日記,介紹熊族獨特的繁殖和育幼方式;以及黑熊探險家,讓人瞭解研究者的野外生活和調查方式。
如果您對台灣黑熊很陌生,這就是一個您可以認識牠的絕佳機會!
「2014黑熊探險家-尋訪熊的腳印」特展
展期:2014/1/22~11/30
地點:特有生物研究保育中心 保育教育館 B1( 南投縣集集鎮民生東路一號)
*原文收錄於《國家地理》雜誌中文版2013年9月號
*資料來源:國家地理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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