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山裡的故事】最長壽的奇幻通道-浸水營古道

  • 崔祖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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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達四、五百年的時間裡,它都是南台灣東西往來的要道。不同時代的人們行走其上,交織出一段段令人不勝唏噓的歷史。

每到5 月山區盛開的相思樹花蔚為奇觀。
 

那一年,我帶著數十人的隊伍,走在寬大平緩又迂迴的山徑上,四周都是由扭曲纏繞主支幹、不到十公尺的樹木,離離蔚蔚交織成一整片詭異的魔幻森林,與中北部中級山那種蒼鬱樹海的景象,總是有點不大相似。轉個彎,是一片空曠展望處,原本期待可以看到雄偉嶔崎的南北大武雙峰,卻只見灰茫茫的一片雲霧,甚至開始落起雨滴來。大家只好不甘不願的拿起各式雨具,繼續趕路前行。這裡是浸水營,五千多公釐的年雨量全台灣僅次於平溪火燒寮(註),位在南灣中央山脈主脊附近。在這要晚春的時節,我們沒有被大雨淋漓濕透,已經是天可憐見了。

喜好健行的山友,或是熱愛Off Road 的單車車友,甚至是南台灣多數的鄉親,大概很少沒有聽過浸水營古道的名聲,這條橫越超南段中央山脈的道路,以越嶺點附近的駐在所地名浸水營命名。很難想像,這條人來人往的熱門路線,在才不到二十年前,幾乎被荒煙漫草覆沒。因為古道專家楊南郡等人的探勘與林務局的整建,才讓這條非常有歷史價值的古道重見天日。

與台灣現存其他古道、東西橫越的橫斷道路比,浸水營古道有個非常特別的地方,它既是清朝的開山撫番道路,也是日本的警備道路,更是卑南、排灣等原住民早已利用的重要通道。因此從四、五百年前原住民時期算起,一直到今日,這條越過中央山脈南端,連絡東西的道路,除了民國60 到80 年代短短的二十年曾經荒短暫廢過,幾乎都通行無阻,所以有最長壽古道的稱呼。

一般來說,清朝古道與日本警備道開路的形式與原理有很大的差異,幾乎是不可能開在同一條線上。只有這裡,因中央山脈高1,688 公尺的大漢山(舊稱大樹林山)東西各有延伸平緩、呈一直線相連的長稜,這種稀有特殊的地理形勢,好像上天特意開來給人們貫通前後山的專屬通道般,與在這裡生長數百年來的民族交織出一段段令人不勝唏噓的歷史過往。

過了州廳界,森林愈加高大鬱閉,路線也開始下坡,很快的就到達了浸水營駐在所遺址。與台灣各地大多數駐在所遺址一樣:石砌的寬大平台經過整理清晰可見,其上木造建築卻早已腐朽消失無蹤。這裡從光緒八年(1882)清軍開路之初就已設為大樹林營盤址。日治時期曾多次遭受臨近排灣族人襲擊, 最嚴重的浸水營事件(1914),駐守在此的日警、眷屬與工人多達九人被殺,駐在所被燒毀,現在看到的是1924 年改建的基礎。此時落雨雖止歇,天色仍然沉鬱,幽森樹林下的遺址更顯陰鬱,在這樣的氛圍下,大夥談起過往歷史的悲劇,都不禁有些悚然與落寞。

沿途盛開的野牡丹。
 

這條路最早是排灣族社路與卑南族巡視勢力範圍的聯絡通道,到了荷蘭時期,原住民運送引進水牛與荷蘭人內探中央山脈也利用此路。清朝道光年間,原居南部平原的西拉雅系馬卡道平埔族受漢人的壓迫,一部分族群含淚沿著這條路線,越過中央山脈以後再北上花東縱谷定居。清同治年間的開山撫番政策的延伸,光緒八年由周大發督導清兵,修築確立這條長約47公里的越嶺路成為正式官道。因古道的起點水底寮附近因有清軍的三條崙石頭營,所以這條路線又稱三條崙道。

清末時期包括八通關古道在內的多條古道都迅速廢棄,只有三條崙道路暢通無阻。曾任台東知州的胡鐵花,就是白話文學國學大師胡適的老爸,便是從這條路前往台東上任的。當時年僅三歲的小胡適,跟著母親乘轎從這裡,戰戰兢兢的越過中央山脈到台灣後山,與老爸會合。日治時期,日人依據清古道基礎,六次修築三條崙古道,讓越嶺道更為平緩好走,成為今日古道的路基。

國民政府時代因為在大漢山頂建立空軍軍營,而將從水底寮至中央山脈主脊的路線開發為軍用車道,也就是現在的大漢林道,古道西段的路線大部分被新路取代,僅有從崁頭營到歸化門社附近的一段寬緩稜線較完整保留,如今也成為屏東地區熱門的郊山路線。至於要走浸水營古道的登山客,大多搭車至大漢林道23K 處,直接從中央山脈主脊的最高點開始下行,走原來古道東段的20K(到新姑子崙吊橋約17K)路線。古道西段的路段與遺址常被忽略,算是小有遺憾之處。

離開浸水營舊址,走過不明顯的古里巴保諾駐在所遺址,路線逐漸緩合,不久即到了出水坡駐在所遺址。這裡曾因為有多次改建,又曾設有神社,所以對一般遊客來說,是最容易覓得大片古蹟的地點,大家在這裡探訪得不亦樂乎,也都做起小小的考古或歷史學者。

大概離台東海岸的水氣越來越近,過了出水坡山基點,樹林變得越來越高大。不知不覺來到了巨大的木炭窯遺址。在古道的下方,有好幾個寬約五公尺以上,高有兩公尺,牆面厚達八十公分的圓型土牆。雖然南迴自動車公路在日治時代末期就已經通車,但一般居民經濟能力無法買票搭車,浸水營古道一直到民國60 年代,都還是民間重要的東西交通要道,除了賣牛人從東部趕牛到西部賣,大片的相思林也成為民間製造薪炭材的經濟來源,也因此就近在古道上建造燒置木炭的木炭窯。窯壁因為經年高溫燒製硬化,經過了半個世紀的風吹雨淋,仍完整的屹立在此。看著巨大木炭窯,想起這是民國40、50 年代祖父母輩時代的生活方式,與現今的生活雖然有些差距,但總算讓我們能與這條古道有了更真實的連結感了。

巨大的木炭窯遺址,已經在此風吹雨淋了半世紀時間。
 

姑子崙駐在所後,古道開始之字形下往姑子崙與茶茶牙賴溪的匯流口,時值5 月,相思樹林正盛開整樹著金黃燦爛的花,連綿附近一整片的山頭, 好不壯觀。接近溪底,一排林務局苗圃時期種植的檸檬桉羅列,白白滑滑的樹皮遠望倒像是一排電線杆,這附近是以前林務局苗圃遺址,再添加了古道上另一番不同的時代風情與特色。再不久就到了新姑子崙吊橋,整個健行行程也接近尾聲。

近步道尾聲的整排檸檬桉巨樹。
 

浸水營古道,不只是這短短的17 公里路線,它承載著台灣四、五百年來的歷史,從古至今,在南台灣中央山脈最南段這片奇幻的荒野森林裡,多少風雲人物,多少先民旅人踏過。轉眼間,我們也會化為這裡的曾經,且讓我們用更深入的角度細細品味了解它,會有意想不到的驚喜與感動。

作者註:文中所述雨量應是早期的資料,近年來火燒寮也並非全台年雨量最高的地方,概因近一、二十年雨量器候變異較大之故。

※此篇文章刊登於孤獨星球中文版2014年9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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