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南湖大山
想寫這封信給你,因為參加這次比亞毫探路有一半的原因是你。據邀請者寄給我的資料,有條舊路經南澳比亞毫社上馬比杉山再上南湖。很久沒有在台灣走天數多一點的山行了,因為山齡近十年的我已經試過爬山的多種形式,在台灣健行只剩下「散步散心」的意義,無法給我更多的刺激和啟發。於是即使有時間,也不再積極想著要去哪裡爬山。但是去年暑假在法國高山健行時,我又開始希望能夠再上記憶已模糊的台灣高山,印證我的想法「法國的山很美,台灣的也是」。此外,那時被小強照顧了16天,我強烈感覺自己在山上打理一切的能力已生疏,一個人再次造訪你的念頭也更加強烈,畢竟,我和你單獨相處的回憶總是很刻骨銘心,不論好或不好。
說真的,這次健行我還是抱著「散步散心」的心情,因為同行者能力太強,找路、搭帳、甚至伙食都包辦,我剩下要做的只有「跟上」,因此,路線資料我只是稍微看一下,把過年家中有的零食放進背包就上路了。
行程第一、二天是走在廢棄的嘉平林道上,這條林道因為四季的原住民常騎機車上來「採集」,狩獵季節又剛結束,完全沒有芒草擋路的困擾,只是綿綿的雨不停地落,在霧氣中一片迷濛,也許山羌喜歡這樣的天氣,不只聽聞其響亮的叫聲,還看見其翹起尾巴露出的可愛白色屁股。不少路段地上遍滿槭或楓紅的落葉,想像好天氣的秋天造訪必然很壯觀。
第二天近午終於走到林道盡頭,下切至次考干溪,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大塊裸露的岩壁及充滿大石塊的溪床,我驚嘆這條溪的壯觀,完全沒意識到其潛藏危機…開始下溯次考干溪,溪水雖然不算大,但其流速很快,響亮的流動聲讓鮮少溯溪且怕重裝滑倒的我有點緊張,亦步亦趨的我一心只想著「跟上」。 來到那片崩壁前,我不是沒看到小落石,但總覺得落石很小應該不會造成威脅,還是繼續前行,突然一塊中型落石就飛落…打中我。
大腿感到巨痛、人坐在地上、看到那塊落石的樣貌、伙伴回頭看我,似乎都是在同一秒內發生。以下心情似乎也都是在下一秒同時發生:生氣為什麼打到我、他怎麼完全沒提醒我有落石、想到假如落石不是打到肉最多的大腿,而是身體其他部位後果將會很嚴重(像毀容、頭破血流、骨折等)、上天為什麼不乾脆把我打死。 伙伴扶我離開落石區,雖然左大腿很痛幾乎無法使力,但完全沒有外傷只有淤青,我的情緒還是很激動,不敢再繼續下溯還有近二公里的次考干溪,塗了消炎鎮痛軟膏後就慢慢撒回林道盡頭次考干溪旁的豪華工寮。在往回溯的路上,才發現沿途崩壁地形真多,只是暫時沒有落石,但只要看到崩壁,心理就浮現恐懼…
回到工寮有另二位山友,他們不但熱心協助我們搭帳篷,還煮熱水分享,我因為腳痛加心情低落,除了幫自己換裝、休息幾乎沒力做這些事。伙伴說在我到落石區前,他因為等我已經站在那裡一會兒,真的沒看到那顆落石(如同我沒看到),於是我漸漸這麼思考,這顆落石就是上天安排打到我的。祂要我繼續好好活著,因為那種大小和力道的落石可以造成很大的永久傷害,但它終究只是讓我暫時腳痛。祂也要我不再戴著玫瑰色的眼鏡看待大自然,例如:「大自然不論如何都是美好的」「能在大自然中結束生命是幸運的」(光落石打到腳就痛成這樣,何況是結束生命的撞擊?)
晚上雨終於停了,除了欣賞久違的星空,還和工寮的山友一起烤火喝茶聊天,他們好像要走長天數的行程,看到我們加入聊天特別開心。其實某程度我喜歡山上的「通訊不良」--無法用手機、無法上網,讓人們別無選擇只能專注於當下相聚的人。伙伴曾半開玩笑地說帶我上山只有托慢速度,那為什麼還要邀請我呢?大概是我能代替手機或網路遊戲的互動功能吧!
第三天回程開始都是陽光普照,讓我開始沿路捕抓楓葉、樹木等林道之美。左大腿邊走邊隱隱作痛,但已不像剛打到時的完全沒力,到第四天下山時,走路時已無大礙,只有不小心碰到淤青處才會痛,於是我開始後悔,為什麼沒有想到動用預備天輕裝前往比亞豪,第四天再開始折返?好像是自己太專注於腳痛,把溯崩塌溪的恐懼放大,對比以前意志堅強不輕易放棄的我,實在對這次不夠盡力忍耐的自己失望。
「下次要從比亞毫上南湖時再帶我去?」「我覺得你走這種路線的能力還不足,帶你去風險太大」其實近兩次健行(法國Alps加上這次),我明顯感到自己體力和能力大不如從前,隨著年歲增加,參與長程縱走或探勘路線的機率只有愈來愈低。我曾夢想能走非傳統路線造訪你,如今離這願望是愈來愈遠了…不過,我還是會一個人帶著畫冊靜坐在你面前,與你對話…
後記
為了寫這篇,再次閱讀2年前上南湖的記行,被當時的一段話感動:「和山友們共同造訪的地方,是我一個人無法觸及的。如同在圈谷欣賞到的美麗夕陽,是看見光影變化的端倪儘快前往展望點才能坐享。其他沒有大景的日子,還是得欣然迎接夜晚。也許我能做的,就是好好經歷每個當下,不論是一個人或是有人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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