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錄「帶著兩隻大象翻越阿爾卑斯山」
第二天:通往威尼斯的門戶
- 雪夫特蘭修道院-蓋勒茲麗德(Geretsried),21公里
- 預定健行時間:6小時;實際使用時間:8小時 20分鐘
起床是吃力的,這跟起床時間及睡眠長短都沒有關係。最糟糕的是,我們感到全身痠痛。「這事根本免談」,席碧勒哀聲嘆氣地說道,她蜷縮著身子,好似一株被風吹彎的五針松(Zirbe),正往浴室一拐一拐地走去。
稍後她在日記裡逐一記下這個早晨所有身體疼痛的部位:a)肩膀,被背包的肩磨傷;b)臀部,被背包的腰帶碰傷,今天大概還是得背上背包,繼續受罪吧!;c)整個腿部肌肉,也就是大腿肚與小腿肚的肌肉緊繃(觸摸起來像石頭);d)背痛一直往下延伸到腰椎骨。
像高齡長者般,我們拖著蹣跚的步伐下樓梯走向早餐室─我們向讀者所傳遞的這個滑稽的畫面,幸虧沒有其他人看到。我想,當時如果沒有抓穩木質的樓梯扶手,我們大概會直接滾下去吧!我們必須用雙手支撐,緊靠欄杆,拖著劇痛的雙腳小心翼翼地一階一階往下走。我們自問,待會兒如何再走上去呢?我們得拿行李啊?然後呢?我們預定的健行計畫當然必須繼續進行。
「無法想像,我今天要如何走這六小時」,席碧勒強顏歡笑地說著。如果可以按既定的行程繼續走下去,這是再好不過了!我們已經在蓋勒茲麗德、巴特.透爾茲(Bad Tölz)以及沿途打算投宿的山莊(Berghütte)訂好住宿的房間,而且還付了訂金!在這種天空容易烏雲密布、常常看來就要下雨的日子裡健行,我們心中真的充滿疑惑。今天我們很可能就趁著豔陽高照的好天氣,跑到修道院附設的露天啤酒館(Biergarten)裡坐著,隔天再輕鬆地到處走走,然後背上沉重的背包,懷著愧疚不安的心情打道回府。
孩子們僅僅抱怨他們有輕微的肌肉疼痛。魯卡斯甚至顯得精力充沛,大出我們意料之外。他向弟弟喊著:「我們出去玩彈簧跳床!」這是修道院露天啤酒館裡的遊樂設施,可以讓那些生活在城市裡的孩子們多少動動身體。但我並不想讓這兩個小伙子去那裡蹦蹦跳跳。不!因為這樣一來,他們就會很快地耗盡體力。
接著我們又辛苦地爬樓梯,回到二樓的寢室。沒想到透過不斷上下移動的肢體動作,反而讓肌肉靈活起來,痠痛的症狀也明顯減輕了許多。我們問自己,到底為什麼會出現這麼劇烈的肌肉疼痛?大概一來是負荷過重,再者是由於登山鞋的笨重。
早晨的行李打包往往是個大災難,第二天的情況依舊沒什麼改變。我們實在無法理解,整理四個背包,把負重做合理的分配竟會如此耗時間?我們在出發前,將重的東西盡量放到背包裡靠近背脊的地方,然後再把雨衣、套頭毛衣、照相器材的備用電池或乾果雜糧棒(Müsliriegel)整齊地擺放進去,這樣一來,需要拿東西時便不需要特別翻找,打開背包就可以隨手取得。不過,所有東西在使用過後都得再往背包裡硬塞,背包裡的東西又會逐漸變得雜亂無序。
還有,讓孩子們幫忙打包行李,簡直是天方夜譚,因為他們對於任何指示,比如睡衣要先放在塑膠袋內再裝入背包中,基本上都會以反問作回應─「我的睡衣呢」?菲力斯問,好像我應該知道他隨手把它丟去哪兒似的。等到我在一團雜物中找到這件睡衣時,他就直接把它塞進背包裡,怎會記得應該先把它裝入塑膠袋中?突然間,我們發現孩子們把他們心愛的兩隻很舊的大象填充玩偶─庫胥力(Kuschli)與庫胥力.莫里茲(Kuschli Moritz)-偷偷夾帶出來。看來我們必須像從前北非的迦太基將軍漢尼拔(Hannibal)一樣,也帶著大象翻越阿爾卑斯山並攻入義大利半島了!
我們終於在健行行家通常考慮吃午餐的時間─十點半─出發了! 由於時間的因素,我們根本沒有好好參觀這座修道院。昨天晚上沒法兒想太多,而今天─完全可理解─我們很晚才懶洋洋地起床。我們離開修道院時,除了不情願還是不情願!
才不過五五百公尺的路程就已經很煩人了!首先才走了一百公尺,天空便開始下毛毛雨。當我繼續蹣跚向前時,菲力斯卻停下來,在背包內翻找雨衣,席碧勒也停下腳步,拿出雨衣穿上。魯卡斯則拒絕穿雨衣,他的觀點跟我一樣:「雨很快就停了。」我們等得有些煩躁,直到他們兩人趕上我們之後,我們才又繼續往前走。但接著雨下大了,魯卡斯和我不能再硬拗下去了。「我們需要雨衣」,我低聲說。席碧勒和菲力斯這時得意洋洋,一聲不吭。我們再度停住,放下背包,拿出雨衣,穿上雨衣,背起背包,調整背包的位置,把背包的腰帶扣緊在腰間,然後繼續前進。或者說,我們終於出發了!一切還算如願!
幾分鐘後,開始下起傾盆大雨。我們很擔心,孩子們的背包對於一般的雨勢還具有防水性,如果碰上這種暴雨,它的內層就會濕透,連帶所有換洗衣物都會遭殃。所以我們只好又停住,趕忙抽出防雨罩套住背包。我瞄了一下手錶,天啊,將近十一點了!真是令人惱火!為了讓情緒鎮定下來,我不斷像口頭禪般提醒自己,事實上我是來度假的嘛!應該盡情享受這次健行,尋求內心的平靜,這次不要再疲於奔命了!因此,我本來快要爆炸了,卻還可以強制自己不要神經緊張、不要一直僵硬沉重地往前走,應該好好欣賞沿途的廣告看板,細看許多立於依薩河沿岸、內容詳盡的植物解說牌。這些資料真的很吸引人,阿爾卑斯山流下的河水每年將數以百萬計的種子輸往慕尼黑方向,因此伊薩河畔生長的植物種類非常豐富多樣。如果我們只是一味地趕路,就會錯過很多東西!
現在我們的情緒已緩和許多,在身心方面也充分準備好要離開大慕尼黑地區,進入巴伐利亞的阿爾卑斯山山麓地帶。我們開始感受到典型的巴伐利亞風情,並因此而興奮起來:散發著特殊魅力的布魯肯費雪(Bruckenfischer)旅舍插著巴伐利亞的藍白旗幟,和上面的藍天白雲相呼應,因為,這時天空的雲層突然散開了(現在我們又把雨衣褲脫下)!在一陣管樂的吹奏及玻璃碰撞的噹啷聲過後,我們還可以聽到鳥群啾啾地鳴叫著,像從一片寂靜虛無裡傳出的鳴響一般。我們登上依薩河堤,在高處遠眺,把所有景物盡收眼底。
依薩河剛好有許多木筏漂流著,由十幾二十根木材捆成的木筏一艘接著一艘地往下游慕尼黑的方向漂去。管樂隊的樂師穿著巴伐利亞的傳統服裝─皮革吊帶短褲、長統襪和羽毛氈帽─演奏世界各地的名曲,曲式風格不限,德國民謠「羅莎夢」(Rosamunde)和英國搖滾曲「滿足」(Satisfaction)都是演奏的曲目。後來啤酒桶被打開了,會場的群眾向自己、也向我們舉杯致意。依照巴伐利亞傳統的習俗,凡在木筏上的男士必須自在地站在木筏的邊緣,朝著依薩河撒尿,而且還必須用噴出的尿柱在河面上畫一個大弧線。
在走過第一天「 令人愜意 」的健行路段之後,我們第二天規畫的行程就比較吃力了!今天我們打算走到蓋勒茲麗德,距離出發點雪夫特蘭修道院約六小時的腳程。但如果人們搞清楚我們在途中的速度和狀況時,就會知道,預定的步行時間只是我們隨口說說而已。
如果和德國知名的健行指南作家格拉斯勒所建議的原始路線做對照的話,我們就會明白,六小時的腳程其實是針對一段明顯截短的路線而言。這位健行達人所訂立的健行標準和我們不同。他認為每天走一段約八小時的路程是健行的慣例,例如,從慕尼黑至巴特.透爾茲,這段路程我們規畫要走三天,而格拉斯勒則認為,只要兩天就可以把它走完。他在他的健行指南中還表示,這種健行速度是在蹓達,是在閒逛。
這段沿著依薩河的健行路線景致絕美。我們輕鬆愉快、興致高昂地走在河堤上,筆直的河堤引領我們一路往南。依薩河在我們右手邊的下方靜靜地淌流著,有時它會突然轉入茂密的樹叢中,消失在我們眼前。沿途除了碰到一些零星的散步者之外,我們幾乎是孤零零的,有時走上好幾個小時也看不到其他的人影兒。
這段路程最引人注目的地標之一是伊坑村(Icking)古老的堰閘。覆有屋頂的堰橋入口處,有個很不起眼的灰色鋼質大門,我們特別注意到上面貼著一小張「慕尼黑-威尼斯健行路線」的專屬圖徽,圖案裡有慕尼黑聖母教堂(Frauenkirche)的塔樓、威尼斯狹長的平底小船(Gondel)和綿延的阿爾卑斯山群等。這是我們第一次在這條健行路途中看到這個圖徽被當作標明路線的標誌,我們當時覺得,似乎有一扇通往威尼斯的決定性門戶突然為我們這些徒步的旅人打開了一般。看到這個鋼門上的圖案後,大家心裡感到很踏實,好像這趟健行真的沒問題了!
堰閘木質的穿廊橫跨在伊薩河上方,下面的河水湍急,壯觀又帶點驚險,特別吸引孩子們的目光。接下來我們便走在林中小徑上,沿途的景觀單調,反而讓我們覺得有點兒無聊。三個半小時之後,菲力斯已完全累癱,快到沃爾夫拉茲豪森(知名健行指南作家格拉斯勒的家鄉)時,他的眼淚便滾了下來:「我不行了!」不用懷疑,我只好接收了他的背包,這時這個小傢伙立刻又活靈活現起來,態度簡直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他到處跳來跳去,我們在下午兩點半左右抵達沃爾夫拉茲豪森,沿途的步行狀況都很順利。
我們在沃爾夫拉茲豪森用餐,休息了整整一小時。這是絕對必要的,因為我們的雙腳發燙,需要把鞋子脫下,讓它們透透氣。到目前為止,孩子們的表現可圈可點,菲力斯短暫的週期性虛弱是例外(這無妨,反正有人替他背背包)。
當沃爾夫拉茲豪森的童話公園映入眼簾時,孩子們又興高采烈起來。「快看,雲霄飛車!」菲力斯非常興奮。毫無疑問地,他會很開心地在這兒度過整個下午。不過,我們根本就沒時間再做任何停留,這兩個小伙子連討論都不討論,就看透了父母的心思,這一點倒讓我們感到很驚訝。
大部分的健行時間,我們都是兩個一組地走著,孩子們總是搶著要跟父母說話,反而我跟席碧勒比較沒有辦法好好地聊天。他們喜歡在路上跟父母其中一人交換一些心得,談論一些關於他們的同學和校園裡發生的趣事、或是提起突然無法與某個朋友好好相處的原因。在健行途中,親子兩人走在一起,有時還會出現一些嚴正的對話和討論,然而,這麼深刻的親子對談在日常家庭生活中卻長期受到抑制。身為父母的人其實應該安排時間,和孩子們好好地談心,聊上幾個小時,說什麼都好,比方說,自己孩提時或很久以前與爺爺奶奶一起度假的情形等等。全家從事長途健行確實為親子互動提供很好的機會,人在野外,既沒有電話鈴響,沒有尚未完成的家庭作業,幾英里內也沒有電視、電動遊戲機等東西的干擾,只有大自然和我們四個。真是太棒了!
依薩河從我們左側緩緩流過,中間還隔著一座聳起的沙丘。此外,就只剩下鳥的啼鳴和健行手杖碰觸地面的格格聲。我們很快地學到,健行手杖即使在平坦路段也非多餘無用的東西,它是我們行進時重要的支撐。
可惜我們直到第二天行程快結束時,才清楚了解手杖的優點。在那之前,我們這些健行生手還認為,只有在山區裡,手杖才真正派得上用場,我們第一天出發時,還將它們綁在背包上晾曬著呢!其實拿著手杖走路會輕鬆很多,背背包時,也能獲得一種完全不同的舒適感。不過,說到健行時出現的身體疼痛,除了沒有善用手杖之外,身體還會因為不習慣活動方式的改變而以劇烈的肌肉疼痛發出抗議。有一組橫亙我整個背部及兩邊肩胛部位的肌肉明顯地在交叉拉扯著,至今我仍不知道它的名稱。接下來整整兩天的時間,它們將從沉睡中被喚醒,平常隱藏的症狀會爆發出來,屆時不只是雙腳,就連兩個上臂也會開始疼痛。
我們一路順利地往蓋勒茲麗德的方向走去。今天正式啟程後,陣雨也停了,我們享受了夏日的溫暖與風和日麗。然而在四點左右,又開始下起傾盆大雨─我們再次因為太晚起程而自食惡果─老練的健行者在這個時候已經在沖熱水澡了,而我們只能不耐煩地拖著沉重的步伐繼續向前。在好天氣下健行,有如置身人間仙境;如果碰到惡劣的天候,只有穿上高品質、絕對密不透水的衣物才能在驟然而來的挫折中安然挺住。雖說我們走的這條路徑是在森林中,卻多半沿著依薩河岸前進,雨中的自然環境變幻莫測,景色如畫,充滿魅力。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還有多遠?」我問一位住在花園山(Gartenberg)的女士,花園山位於蓋勒茲麗德鎮附近。「不遠了,只剩一公里半」,她微笑地回答,我們也報以微笑。當然不可能太遠,所以,提起公里數完全是多餘的。不過,出乎意料的是,我們後來卻因為被兩位所謂的「本地人」指錯路,而在將近一個半小時後,才抵達「提琴手」(Geiger)旅舍,當時已經晚上七點鐘。我們的雙腳、臀部、雙肩都隱隱作痛,兩個大人二話不說地倒在床上,席碧勒說,「我的腿從來沒有這麼疼過。」而此刻孩子們卻在庭院裡踢足球,這一點實在令我們無法理解。
真糟糕!我們必須再度出門。今天是我們投宿旅店附設餐廳的休館日,沒有營業。「有一家義大利餐館(Pizzeria),走路只要十五分鐘」,老板娘笑著對我們說。我們只能跟著微笑。我不想再穿健行鞋,因為我右腳的阿奇里斯腳跟肌腱(Achillessehne)既疼又腫。我穿上紅色健行短襪及開口的提娃牌涼鞋(Teva-Sandalen),帶著家人在毛毛細雨中走去「高貴的義大利人」(Edel-Italiener)這家餐館吃晚餐。一切都無所謂啦!
<專欄說明>
依薩河木筏漂流原本是將依薩河上游山區十七至二十根伐下的樹幹綑成木筏狀,從巴特.透爾茲開始,一路向下漂流到慕尼黑附近從事木材加工。因此,依薩河木筏漂流原先其實具有實際的經濟價值。大概自十九世紀末開始,木筏漂流也提供娛樂性用途,至今已一百多年。有些生日派對、公司行號的慶祝會或未婚男子告別單身的活動,都會選擇在河裡乘坐木筏,大肆慶祝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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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籍相關資料
書名:帶著兩隻大象翻越阿爾卑斯山
作者:蓋爾哈特.馮.卡普夫
譯者:莊仲黎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14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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