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博物學家的自然創世紀:
亞歷山大・馮・洪堡德用旅行與科學丈量世界,重新定義自然
作者:安德列雅・沃爾芙
出版日期:2016年06月01日
洪堡德,被達爾文譽為「最偉大的科學旅行家」。
200年前,他就以博物學式的觀察,
提出了自然是「生命之網」。
他的眼界超越了自己的時代,
更重新創造了我們眼前的世界。
內容簡介
──《紐約時報》十大好書、《經濟學人》年度好書
──作家、東華大學華文系教授 吳明益 專文推薦
1799年,洪堡德帶著42件儀器,來到少有歐洲人踏足的地方。
他進入雨林,冒險探尋亞馬遜河的源頭;
他記錄葉子的形狀、溫度計的讀數與岩石的層次;
他像品酒師一樣,品嚐不同河流的河水;
他解剖電鰻、研究活火山的活動,
更察覺殖民者削減森林對環境造成的影響。
當他來到欽波拉索山頂,他曾觀察過的一切,開始產生了連結:
庫馬納的某種樹木讓他想起義大利的松樹;
安地斯山的苔蘚讓他想起德意志北部森林的某個物種;
在瑞士、拉普蘭和安地斯山區,同樣都可以看到高山植物。
一切似乎都以某種方式彼此相連,萬物似乎已融為一體。
他走過24000哩路,幾乎等於繞了地球一圈,
帶回60000件植物標本,涵蓋6000物種,其中將近2000種是新物種。
這趟長達5年的旅程,改變他的生命與思維,讓他創造出許多科學發現的第一次,
影響了達爾文、歌德、華茲華斯、柯立芝、梭羅、約翰.繆爾、瑞秋.卡森⋯⋯等人,
形塑了如今我們看待自然世界的方式。
這是一位博物學家的自然朝聖之旅、一部精采動人的科學發現史詩。
本書出版後已有二十多種語言版本,並獲得多種獎項:
柯斯達好書獎2015年最佳傳記
《紐約時報》十大好書
《經濟學人》年度好書
《出版人週刊》年度好書
《科克斯書評》年度好書
《洛杉磯時報》科學類好書
奧爾森自然寫作獎注目新書
達爾文說,要不是洪堡德,他不會登上小獵犬號,也不會構思出《物種起源》。
──誰是亞歷山大.馮.洪堡德?
■他,是跨越學科藩籬的知識煉金術士:
在各種學門逐漸專精化的十八世紀,洪堡德以靈敏的頭腦、驚人的速度,
深入探索各個學科:物理學、語言學、考古學、動物學、植物學、礦物學、地質學⋯⋯
融合不同學科而培養出來的整體觀,成為他的特色,讓他擁有與眾不同的願景。
■他,發現無數新物種,更有將近300種植物、超過100種動物以他命名:
在人們仍堅信世界為人們而創造的年代,他發明各種丈量世界的方法,
創造出許多科學發現的「第一次」:
──發明等溫線,繪製第一幅全球等溫線圖;
──發現地磁赤道,首創「磁暴」一詞;
──首先提出地球的植被帶與氣候帶的概念;
──率先透過圖解方式來研究洋流;
──首度提出森林能增加大氣溼度、有助水土保持。
這些創見,讓洪堡德成為地理學奠基者,
為近代氣象學、地球物理學、海洋學帶來劃時代的影響。
■他,首創自然是「生命之網」的概念,促成現代環保生態觀念的興起:
洪堡德將自然視為一個有機體,強調自然與人類文化的相互影響,
並且在近200年前就提出警告:「人類造成的禍害……擾亂了大自然的秩序」。
這些洞見,影響許多生態學家、環保人士及自然寫作者:
──梭羅藉由洪堡德的著作,解決如何身兼詩人和博物學者的兩難。
──喬治.馬許說,洪堡德「最能宣揚自然」,因為他將世界理解為人類和自然交互作用。
──約翰.繆爾說,「我非常渴望成為洪堡德那樣的人」。
──瑞秋.卡森的《寂靜的春天》立基於洪堡德有關「互連性」的概念。
──詹姆斯.洛夫洛克(James Lovelock)著名的蓋婭理論,也與洪堡德的見解相似。
此外,本書作者也提出令人信服的推論:正是洪堡德對環境生態的先進見解,
才有「美國國家公園之父」約翰.繆爾的環保觀,以及梭羅的《湖濱散記》。
■他,豐富了十九世紀動人的心靈史:
洪堡德結合自然與藝術、事實與想像的思考方式,
啟發無數思想家、科學家、藝術家、文學家:
──達爾文說,洪堡德的敘述是「詩歌和科學的罕見結合」。
──夏多布里昂認為,「你會相信自己正與他一同乘風破浪,和他一起迷失在森林深處」。
──儒勒.凡爾納在寫作《超凡旅程》系列時,從洪堡德的敘述取材。
──愛默生、華茲華斯、柯立芝等人都受洪堡德的自然觀影響。
■在博物學回歸的二十一世紀,重新認識洪堡德,找出人與自然的新平衡:
洪堡德關於自然的看法就像經過滲透作用般進入了人們的意識,
但這些想法背後的發明者反而消失了。
他雖然仍形塑著我們的思維,但在學界以外幾乎已被人遺忘。
他的著作塵封於圖書館,他的名字雖仍處處可見,但許多人已不知緣由。
二十一世紀是博物學重新回歸的時代,在環境、生態、文化面臨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戰之際,
我們需要更多跨越智識、心靈、視野界限的博物學家。
此時此刻,重新認識洪堡德的生平與創見,理解他對世界的全觀式看法,
有助於找出人與自然的新平衡。
國際媒體好評
- 沃爾芙以紮實的考證、出色的文字,生動描述洪堡德的探險旅程,讓我們對於這位生態預言家重新滿懷謝意。這本書同時也提醒我們洪堡德當年的先見之明:地球是一個相互影響的有機體,但人類充滿破壞的行為,將會為它帶來可怕的傷害。──《紐約時報》年度十大好書評論
- 在本書裡,洪堡德就像和我們處在同一個時代。他為人們帶來朝氣,他的一言一行,就像現今通曉多國語言的知識分子。他彷彿穿越兩百年時空,為這個世界的無知科學家與統治者帶來棒喝⋯⋯這本書有時讀來就像充滿刺激的探險小說⋯⋯閱讀《發明自然的人》,很難不受洪堡德的熱情感染。──納森尼爾・瑞契,《紐約時報》書評
- 洪堡德是十九世紀的愛因斯坦,而沃爾芙成功結合了他的傳記,以及那個年代令人陶醉的歷史。──《科克斯評論》
- 一位大無畏探險家的旅程,帶來令人興奮的閱讀體驗⋯⋯沃爾芙為洪堡德的探險之旅注入丁丁的精神。──西蒙・溫德爾,《衛報》年度好書評論
- 在氣候變遷帶來全球性挑戰的此時此刻,洪堡德跨學科的思考方式更顯重要。──《經濟學人》年度好書評論
- 《發明自然的人》是一本巨著,既華麗又充滿冒險,生動活潑且做足了功課──它是地理的朝聖,也是心智的史詩。──理查.福爾摩斯(Richard Holmes),《柯立芝》(Coleridge)、《漫遊年代》(The Age of Wonder)作者
- 藉由驚奇的植物歷史探險,以及精采的科學探索,我總是任由自己隨著文中脈絡,走向令人難忘的旅程。──伊莉莎白.吉兒伯特(Elizabeth Gilbert),《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作者
- 這本考證嚴謹的細膩作品,不但是傳記,更集合了種種奇珍異事,讓我們愉快臥遊世界最險惡之境──從水氣氤氳的亞馬遜雨林,到哈薩克斯坦的冰封山巔。──吉爾斯・米爾頓,倫敦《週日郵報》
- 二次世界大戰後,洪堡德和許多德國作家、科學家都消失在人們的記憶斷層。本書試圖重建洪堡德的聲譽,成果卓著。──喬依・洛・迪科,倫敦《獨立報》
- 沃爾芙以充滿魔力的文字,重現了洪堡德複雜而耀眼的人格特質,以及他的著作的眼界。──強尼・烏格洛,《華爾街日報》
作者簡介
安德列雅・沃爾芙(Andrea Wulf)
出生於印度,年幼時搬到德國,目前住在英國。在英國皇家藝術學院受訓成為設計歷史學家。她的《現代園藝的創造者》(Brother Gardeners),榮獲美國園藝學會2010年最佳圖書獎,以及2008年山謬.強森獎。2011年春天出版的《國父與園丁》(Founding Gardeners)則榮登《紐約時報》暢銷榜。安德列雅的文章經常刊登於《衛報》、《金融時報》、《洛杉磯時報》、《華爾街日報》,以及《紐約時報》。她也常定期受邀上廣播與電視節目,如美國的全國公共廣播電台(NPR)及英國的BBC。官網:www.andreawulf.com
譯者簡介
陳義仁
台大財金系畢業,目前就讀師大翻譯所博士班。
目錄
【推薦序】 吳明益
【序曲】 遠遠超前自身時代的思想家
第一部 出發:「博物學式」思考的萌芽
1. 他陷入千百種限制與孤獨
2. 當想像力遇見自然:歌德與洪堡德
3. 戰火中啟程遠航
第二部 抵達拉丁美洲:新自然觀的醞釀與形塑
4. 巴倫西亞湖畔的思索
5. 亞諾斯平原和奧里諾科河
6. 穿過風雪與酷熱,越過安地斯山脈
7. 在欽波拉索山頂,他看見全然不同的世界
8. 政治與自然密不可分:傑佛遜與洪堡德
第三部 返鄉:整理觀點,分享知識
9. 歐洲:陌生的故鄉
10. 困在柏林,卻仍渴望冒險
11. 除了拿破崙,全巴黎都喜歡他
12. 當自然啟迪革命:玻利瓦與洪堡德
13. 來自倫敦浪漫主義的共鳴
14. 停滯不前,以及洪堡德式「離心病」
第四部 漣漪:在科學界掀起革命
15. 重返柏林:游牧博物學家的爆發
16. 俄羅斯:最後的遠征
17. 透過自然構想演化:達爾文與洪堡德
18. 兼納內外在世界的《宇宙》
19. 詩歌、科學與自然的交織:梭羅與洪堡德
第五部 嶄新的世界:他撒播的種子成長為各種新的科學
20. 大洪水以後最偉大的人
21. 敲響人與自然失衡的警鐘:馬許與洪堡德
22. 藝術、生態學及自然:恩斯特.海克爾與洪堡德
23. 與自然對話:約翰.繆爾與洪堡德
【尾聲】 二百年前的預言家,末代的博學之士
作者說明
關於洪堡德的著作
參考書目
地圖
洪堡德的美洲之旅(1799 ~ 1804)
洪堡德的委內瑞拉之旅(1800)
洪堡德的俄羅斯之旅(1829)
序
推薦序
猛烈的活動和探索帶來理解與新世界--關於《博物學家的自然創世紀》
吳明益
幾年前我讀到德國小說家丹尼爾・凱曼(Daniel Kehlmann)一部雙線敘事的小說,寫的是兩個天才的故事,以及他們在時代裡的短暫相遇:一位是數學暨天文學家高斯(Johann Karl Friedrich Gauß),一位是博物學者兼地理學家洪堡德(Alexander von Humboldt)。
高斯在家中演算出各種數學的公式,發現天體的運行,並且證明了空間是曲面的;洪堡德則不斷移動,從壯麗卻仍未被舊世界所知的火山、大河,直到冰天雪地的俄國,藉由測量溫度、水文、地文等環境變化,提出了萬物變動的相關性。高斯內斂古怪很難與人相處,一緊張起來就背起質數;洪堡德則必須靠滿腔熱情接觸各色人種,到處請求指引以便能到遠方的遠方。
小說讓兩條敘事線始終「互相關心」,高斯閱讀報導知道有個傻瓜遠征新安達魯西亞,洪堡德則透過傳言,知道有人算出了星星的軌跡。
這本小說的名字稱為《丈量世界》(Measuring the World),因為他們兩人以不同的方式「丈量世界」,也意味著「世界」並不是只有一種「丈量」方法。
我很早就對洪堡德深感興趣,因為從自然書寫的角度來看,無論是梭羅(H. D. Thoreau)或是李奧帕德(A. Leopold)的生態觀都深受洪堡德的影響;而從科學史的角度來看,洪堡德發明的等溫線圖、對植被分布的解釋、地殼變動的假說,以及認為生態系宛如一個生命體的觀察,一面挑戰了布豐(Comte de Buffon),一面下啟了達爾文,並開啟了海克爾(Ernst Haeckel)現代生態學的源流。洪堡德可以說是一個在科學史上真正樞紐位置的人物,但隨著時間的過去,愈來愈多人淡忘了洪堡德。
因此,讀到這本《博物學家的自然創世紀》時,一頁一頁翻下去,讓我難忍心中的激動。
安德列雅・沃爾芙(Andrea Wulf)從洪堡德與歌德接觸時激盪出的知識火花開始寫起,到帶著氣壓計、溫度計、六分儀、地平儀、天空藍度計,決心和植物學家邦普蘭(Aimé Jacques Alexandre Bonpland)前往新西班牙、新格瑞那達、新巴塞隆納、新安達魯西亞探險,登上當時最高峰欽波拉索的山頂。彷彿探險文學的筆觸裡,穿插著洪堡德的個人性格、命運,交往的人與彼時的政治局勢。特別精彩的是寫及他和三位影響世界政局的人物:美國開國元勳傑佛遜、拉丁美洲革命家玻利瓦,以及法國最具權勢的皇帝拿破崙之間的關係。
假若我們把科學與文學著作之間畫一道光譜,一端是嚴肅紮實的科學研究,另一端則是馳騁、放縱人類想像力的文學,自然書寫則位於較接近中間光譜的位置,它靠科學書寫的那一側是科學史,以及所有類型的科學普及讀物。科普書強調的是人創造、發現的「知識」的詮釋,科學史則啟蒙我們對「人」的重新發現。這世界原來有這類的科學家,原來他們是這樣發現事物的,原來有這樣的人!
在讀科學史的著作時,我們必得進入某個特定的時空,摒除我們現在的科學視野,才能知道其人其事為什麼在科學史上具有「開啟了一道門」的位置。在洪堡德的時代,工業與醫學雖有長足進步,但演化概念尚未真正破土,電學與磁力學則方興未艾,至於對地球創生的思考,則分為「火成論」與「水成論」兩大系統。當時許多科學家已經肯定,地球的存在必定早於《聖經》,「水成論者」(Neptunist)相信水是主要力量,水中的礦物質結晶成岩石,從原始海洋累積成山脈、礦物和地層。「火成論者」(Vulcanist)則主張,地殼包覆著高溫的岩漿,山脈與陸地是火山爆發流出岩漿所形成的結果。這是為什麼洪堡德要到遠方攀登火山,調查各地溫度與環境之間的變動關係,觀察河流水文,以及海洋沿岸流的緣故。洪堡德對水成論與火成論的檢視,都不是在他實驗室裡建構的,而是他乘船越過大洋,步行兩萬四千英里的結果。
這是我認為洪堡德第一個迷人之處:他並非理論型的科學家,他不但在有限的裝備下溯溪源流,攀登高峰,還喝下每一條河流的水,嚐試多種樹的味道。更有甚者,為了研究電流是否驅動生物這種「機器」的關鍵,他把自己的身體當成導電體,用解剖刀劃開自己的手臂和軀幹,讓電流通過或以化學物質抹在傷口,記下每次的抽動、痙攣與灼燒感。洪堡德在野地裡的身影對後繼的科學探險家來說更是充滿了浪漫的誘惑力,他並不算高大,卻讓人永遠只能看到背影,難以企及。
洪堡德的另一個迷人之處在於他的藝術天賦。
藝術天賦促使洪堡德發明了許多以數字化為視覺圖像的方法,在《植物地理學》(Essay on the Geography of Plants)裡,他畫了一張版畫草圖,呈現的是欽波拉索山的剖面以及谷地到雪線的植物分布。山旁的天空寫著其他高山的高度,當作對比,並且在山的兩側放上包括重力、氣溫、空氣的化學組成,以及水的沸點等比較資料。正如安德列雅・沃爾芙所說,整本書更像是這幅壯觀繪畫的圖說,洪堡德將數萬里長征的思索,用一幅圖呈現出來,這是多麼驚人的藝術才能。
而洪堡德發明的「等溫線圖」,則讓後繼的科學家得以發現生物分布模式跟棲地之間的關係,在他之前的博物學者只是發現生物、為之命名,但洪堡德讓人們知道環境與生物多樣性之間的關係,也使得他成為「生物地理學」與「生態學」的啟蒙者。
除了科學上的意義以外,我也相信,每一個人看見洪堡德的繪圖時,不僅有一種知識的悸動,應該也會被那個視覺化的世界所震懾──那將世界連綴在一起的線條有一種美,一種將生命與生命間的關係拉緊在一起的美,不是嗎?(因此,請讀者務必不要錯過這本書裡的許多插圖。)
而洪堡德雖不為像席勒這樣的文學家所喜,但他對文學的觀點也是獨特而有魅力的。洪堡德認為像歌德在劇作、小說和詩歌裡關於自然的描述,就像最出色科學家的發現一樣真實。因此他無法認同將生命與自然視為「機械」的觀點,而相信不可計量的靈魂存在的意義。當時濟慈曾說牛頓的《光學》(Opticks)說明彩虹是光線經雨滴折射的產物,將彩虹貶為稜鏡,「毀了所有關於彩虹的詩作」,但洪堡德則更像是能跨越兩者之上的觀察者,他既認同光學,也認同詩學。
洪堡德的文字素樸卻自有魅力,他記述遠征南美的《個人記述》,達爾文愛不釋手,成為他走向小獵犬號航程的推手。而像《自然的諸相》(Views of Nature)則把抒情性的散文筆觸、景觀描述與科學觀察結合,安德列雅・沃爾芙說:「洪堡德喚起安地斯群峰的寂靜、熱帶雨林的富饒,還有流星雨的奇幻,以及在亞諾斯平原捕捉電鰻的駭人景象。他也寫到『大地發亮的孕育處』和『穿戴珠寶的』河岸。在此,沙漠變成一片『沙海』,葉子紛紛展開以『迎接旭日』,而猿猴那『憂愁的嚎叫』充滿整座叢林……」。這樣的寫作下啟了愛默生、梭羅,乃至科幻小說家儒勒.凡爾納(Jules Verne)。
最後,洪堡德的迷人之處還在擁有能設身處理為他人著想的敏感心靈。洪堡德反對販奴,支持中南美洲獨立,厭惡戰爭與不義……他並且把這樣的感情「移情」到他踏查的大自然裡。當布豐強調原始的自然是可怕的地方,荒野是醜陋的,唯有開墾過的自然才美的時候,他深入討論了帝國勢力和政治的相互關係、批判不公的土地分配,並且對單一作物栽培、森林的破壞,以及對部落的暴行提出警告。他是對待自然以溫柔之心的巨人。
他晚年所寫下的,意圖涵蓋其一生知識的鉅作《宇宙》,則與知識分化的大趨勢不同,它更像是把自身這三個迷人的形象結合在一起──「宇宙」既是我們所身處的這個地球,宇宙也是洪堡德這個人的存在。
《博物學家的自然創世紀》這部以信件、日記、手稿、著作、演講記錄連綴起來的動人傳記,不僅記述了這樣的洪堡德,還將內容衍伸到自然科學、生態學、文學三個不同的層面,討論了達爾文、梭羅、馬許、海克爾、約翰・繆爾與他的關係。這使它不僅是傳記,也是從個人、家庭、國族,跨國族與地域的政治觀察直到自然科學的自然史、探險文學、環境哲學……。其中甚至牽涉到洪堡德私密的、隱晦的感情線索。
我想起在丹尼爾・凱曼的小說裡,也曾把洪堡德保護得很好的感情,做為和高斯的對比。但他更想探討的是,兩種「丈量世界」的方式,似乎都是孤獨、寂寞的,是連愛人的理解,都有所不能的。唯有同類,方能共感。小說裡的洪堡德在晚年的時候想起,當他在高山探險之時,高斯一定也正在用望遠鏡觀察星體,突然之間,他不太那麼確定,「到底是誰去到比較遠的地方?誰一直留在故鄉?」
小說也引述洪堡德在一場演講裡講的話說:「什麼是死亡?各位女士、各位先生,基本上,死亡不是斷氣的那一刻,不是在跨越生死的那一瞬間,而是在那之前,是漫長的退化過程,死亡是經年累月不斷延伸的衰老;當一個人還活著時,卻同時不再是他自己了,其偉大、其重要性在那一刻早成為過去式,卻要繼續佯裝他還在。如此縝密而周延,各位女士、各位先生,就是大自然賦予我們的死亡!」這段話就像野馬,奔馳就是活著的證明。一匹沒有力量再奔馳的馬,還能算是馬嗎?
安德列雅・沃爾芙在談到歌德與洪堡德時曾以《浮士德》為喻。她說驅策浮士德和洪堡德的,似乎都是一股對於知識的不懈努力,一種「狂熱的不安」……浮士德和洪堡德都相信,猛烈的活動和探索帶來理解。
而洪堡德不只帶來理解,他以一生猛烈的活動和探索,為我們帶來了新世界。
本文作者為國立東華大學華文系教授
序曲
遠遠超前自身時代的思想家(摘錄)
他們在狹窄的山脊爬行而進,有些地方寬僅兩吋。這條小徑──如此稱呼有點勉強──覆蓋著沙子和石塊,只要一碰就會鬆動。從左邊往下看,結了冰的峭壁,閃爍在穿透雲層的陽光下。從右邊往下看,落差有一千呎(約三○五公尺),這也好不到哪去。在這裡,陰暗而近乎垂直的山壁上布滿刀鋒般的岩石。
亞歷山大.馮.洪堡德和三名同伴以縱列緩緩前進。在欠缺適當設備和衣物的情況下,這趟攀登相當危險。冷風麻木他們的手腳,融雪溼透他們的薄靴,而冰晶附著在他們頭髮和鬍鬚。他們在海拔一萬七千呎(約五一八二公尺)處努力呼吸稀薄的空氣。在前進途中,他們的鞋底被尖石劃破,雙腳也開始流血。
這天是一八○二年六月二十三日,此時他們正在攀爬欽波拉索山(Chimborazo),這座壯麗的圓頂休火山坐落在安地斯山脈,標高將近二萬一千呎(約六千四百公尺),位於現今厄瓜多的基多(Quito)以南約一百哩(約一六一公里)處。當時人們認為欽波拉索山就是世界最高峰,難怪洪堡德等人的挑夫因為害怕,在雪線就拋下他們。這座火山的頂峰籠罩著濃霧,但洪堡德仍奮勇挺進。
此前三年裡,洪堡德已行遍拉丁美洲,深入少有歐洲人踏足之境。時年三十二歲的洪堡德著迷於科學觀測,他從歐洲帶來各種最好的儀器。為了攀登欽波拉索山,他留置大部分行李,但打包了氣壓計、溫度計、六分儀(sextant)、人工地平 儀(artificial horizon)各一具,還有一具「天空藍度計」(cyanometer),用來測定天空的藍色深淺程度。在攀爬途中,洪堡德用凍僵的手指翻出儀器,小心地擺在狹窄的岩架上,然後測量高度、重力和溼度。他很仔細地列出遇見的所有物種—這邊一隻蝴蝶,那邊一朵微小花朵。一切都記在他的筆記本裡。
在一萬七千呎(約五四八六公尺)處,他們在一顆卵石上見到最後一片地衣,之後就再無任何生命跡象,因為到了那個高度,不會再有植物或昆蟲。甚至連先前幾次登山可見的兀鷹也消失了。當濃霧將空氣粉刷成一片詭異的虛空,洪堡德覺得自己完全脫離塵世。他說,「彷彿我們困在氣球裡」。然後,濃霧突然消散,露出欽波拉索山白雪封頂的山峰與藍天相襯。洪堡德驚歎這幅「壯麗景象」,接著看見前方有一道巨大裂隙—寬六十五呎(約二十公尺)、深六百呎(約一八三公尺)。然而,除此之外,別無登頂之路。洪堡德測出此處高度為海拔一九四一三呎(約五九一七公尺),他發現他們距離峰頂僅有一千呎(約三○五公尺)。
在此之前,不曾有人來過這麼高的地方、吸過這麼稀薄的空氣。正當洪堡德站在世界之顛、俯瞰交疊的山脈,他開始對這個世界有了不同看法。洪堡德將地球看作一個龐大的生命體,認為其中一切彼此相連。他大膽構思一種關於自然的新看法,迄今仍影響我們如何理解自然世界。
洪堡德被同代人形容為知名度僅次於拿破崙,是當時最迷人也最激勵人心的人物。洪堡德於一七六九年出生在一個富裕的普魯士貴族家庭,他放棄優渥生活,只為探索世界如何運作。年輕時,他曾赴中南美洲進行五年的探險,期間多次遭遇生命危險,並帶回全新的世界觀。這趟旅程形塑他的生命和思維,也讓他舉世聞名。洪堡德住過巴黎和柏林等城市,然而,無論是奧里諾科河(Orinoco River)最偏遠的支流,或是俄蒙邊境的哈薩克草原,都讓他覺得自在。在洪堡德悠久的一生中,他大多時間都是科學界的連結者。他寫過大約五萬封信,收到的信至少是寫過的兩倍。洪堡德相信,知識應該拿來分享、交換並推廣。
洪堡德也是個充滿矛盾的人。他猛烈抨擊殖民主義,支持拉丁美洲的革命,卻也曾在兩位普魯士國王之下擔任過廷臣。他景仰美國的自由和平等概念,卻也不曾停止批評美國未能廢奴。洪堡德自稱是「半個美國人」,同時也將美國比作「一股笛卡爾旋渦,不僅席捲一切,亦將一切變得單調」。他富自信,卻時常渴望認可。他的淵博學識令人敬佩,但他的鋒利言詞卻令人生畏。洪堡德的著作曾以多種語言發行,而且極受歡迎,有人甚至為了先拿到書而行賄書商,但他死時卻一貧如洗。洪堡德或許愛好虛榮,卻也不吝將僅剩的錢財給予處境艱難的年輕科學家。洪堡德的一生就是旅行和不斷的工作。他總是想體驗新事物,而且,如他所述,最好「同時體驗三件事物」。
洪堡德以學識和科學思維為人稱道,但他並非理智的學者。他不甘只是學習和閱讀,於是揮灑體力,將身體逼到極限。他冒險深入委內瑞拉雨林的神祕世界,還攀爬安地斯山脈危聳的岩架,只為見到某座活火山裡的火焰。即便到了六十歲,他仍橫越一萬哩(約一六○九三公里),前往俄羅斯最偏遠的角落,步伐快過年輕的同伴。
洪堡德不僅著迷於科學儀器、測量和觀察,而且也追求驚奇感。固然,自然必須被測量和分析,但他也相信,我們對於自然世界的回應,有很大部分應該基於感覺和情感。他想要激起一股「自然之愛」(love of nature)。正當其他科學家都在尋找普遍法則之時,洪堡德寫道,自然必須透過感覺來體驗。
洪堡德不同於他人之處,在於他連最小的細節都能銘記在心:某片葉子的形狀、土壤的顏色、某次的溫度計讀數,以及某塊岩石的層次。這般非凡的記憶力,讓洪堡德能夠比較他在世界各地所做的觀察,即便這些觀察之間時隔數十年,或相距數千哩。有位同事後來說,洪堡德能「在腦中閃過世上所有現象的連結」。其他人往往得在記憶裡翻找一番,洪堡德卻即刻握有每一小片知識和觀察。美國作家、詩人愛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曾敬佩地說,「他的雙眼有如天然的望遠鏡和顯微鏡」。
精疲力竭的洪堡德站在欽波拉索山上,飽覽眼前的景觀。在此,不同的植被帶逐層堆疊。在谷地裡,他行經棕櫚樹和竹林,看見鮮艷的蘭花攀附在樹上。再往上走,他看見針葉樹、橡樹、赤楊,還有灌木狀的小檗,這些小檗類似他在歐洲森林看過的種類。接下來是高山植物,這部分很像他在瑞士山上採集的那些;還有地衣,這讓他想起來自北極圈和拉普蘭(Lapland)的標本。以往不曾有人這樣看待植物。洪堡德並非透過狹隘的分類來看待植物,而是以它們的生長地點和氣候為主。在這裡,他將自然看作一股整體力量,且在各大洲擁有相應的氣候帶—這在當時是很激進的概念,而且至今仍影響我們對生態系統的理解。
從洪堡德的著作、日記和信件,可以看出他是一位願景家,也是遠遠超前自身時代的思想家。他發明等溫線(isotherm)—現代氣象圖上代表氣溫和氣壓的線條;他也發現地磁赤道(magnetic equator);他想出圍繞地球的植被帶和氣候帶的概念。然而,最重要的是,洪堡德大大改變了我們看待自然世界的方式。他到處都發現連結。他不會單獨看待任何事物,即便是最微小的生命體亦然。他說,「在這條偉大的因果之鏈上,沒有任何事實能被單獨考量」。憑著這番洞見,他發明了「生命之網」(web of life),這也是我們如今對於自然的理解方式。
當自然被看作一張網,其脆弱就變得明顯。一切事物彼此相繫,只要抽動一線,就可能拆散整張繡帷。當洪堡德於一八○○年在委內瑞拉的巴倫西亞湖(Lake Valencia)看見殖民農場造成的環境浩劫,他首開先例,談論人類為害的氣候變遷。當地毀林的情況導致土地貧瘠、湖面下降,灌木林的消失更讓暴雨沖走周圍山坡的土壤。關於森林能增加大氣溼度、具有降溫效果、並有助水土保持,洪堡德是首位加以說明的人。他提出警告,指出人類正在打亂氣候,而這可能對「後代」造成不可預見的衝擊。
本書追溯連結我們與這位偉人的隱形線索。洪堡德影響當時許多最偉大的思想家、藝術家和科學家。傑佛遜稱他是「當代最大的光采之一」。達爾文寫道,「沒有什麼比起閱讀洪堡德的《個人記述》(Personal Narrative)更能激發我的熱情」,他還說,要不是洪堡德,他就不會登上小獵犬號,也不會構思出《物種起源》(Origin of Species)。華茲華斯和柯立芝都將洪堡德的自然觀念融入詩作。美國最受尊敬的自然作家梭羅更借助洪堡德的著作解答自身的兩難—如何身兼詩人和自然學家;要是梭羅沒讀過洪堡德的作品,《湖濱散記》一書定非這般模樣。西蒙.玻利瓦(Simón Bolívar)這位革命家將南美洲從西班牙殖民統治解放,他稱洪堡德是「新世界的發現者」;德國最偉大的詩人歌德則聲稱,和洪堡德共度幾日,有如「活上數年」。
雖然如今洪堡德在學界以外幾乎已被遺忘—至少就英語世界而言—但他仍形塑著我們的思維。儘管洪堡德著作現已塵封於圖書館,但他的名字仍然處處可見,從流經智利和秘魯沿岸的洪堡德寒流,到紀念碑、公園,以及南美洲的山脈—包括墨西哥的洪堡德山,以及委內瑞拉的洪堡德峰。阿根廷的一座城鎮、巴西的一條河流、厄瓜多的一座間歇泉,以及哥倫比亞的一處海灣,全都以洪堡德命名。
格陵蘭有洪堡德角和洪堡德冰河,中國北部、南非、紐西蘭和南極洲也有以洪堡德為名的山脈。塔斯馬尼亞和紐西蘭有以洪堡德為名的河流和瀑布,德國有許多洪堡德公園,而巴黎有條亞歷山大.馮.洪堡德街。僅是在北美洲,就有四個郡、十三個鎮、一些山脈、海灣、湖泊,以及一條河流係以洪堡德為名⋯⋯此外,有將近三百種植物和超過一百種動物以洪堡德命名。有數種礦物也以他為名,月球上也有一處洪堡德海。以洪堡德命名的地方多過其他人名。
生態學家、環保人士以及自然作家全都以洪堡德的洞見為基礎,雖然他們往往並不知情。瑞秋.卡森(Rachel Carson)的《寂靜的春天》(Silent Spring)立基於洪堡德有關「交互關連」(interconnectedness)的概念。科學家詹姆斯.洛夫洛克(James Lovelock)著名的蓋婭理論(Gaia theory)—地球係一個生命體—也很類似洪堡德的見解。當洪堡德將地球形容為「一個由內在力量驅動的自然整體」,他早在一百五十年前便預告了洛夫洛克的想法。洪堡德將他描述這項新概念的著作稱為《宇宙》(Cosmos),但他起初曾考慮以「蓋婭」(德文為Gäa)命名該書,但後來拋棄這個想法。
我們是由過去所形塑的。哥白尼揭示人類在宇宙的位置,牛頓解釋自然的法則,傑佛遜帶來自由民主的概念,達爾文則證明所有物種源自共同祖先。這些想法界定我們和這個世界的關係。
洪堡德給了我們關於自然本身的概念。諷刺的是,他的看法如今已變得不言可喻,以致於我們幾乎忘了背後的那個人。然而,他的想法和許多受他啟發的人連成一線。洪堡德關於自然的概念就像一條繩索,將我們連結到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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