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風雨前的寧靜。如夢一場南湖之路

  • Lucky C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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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網友的心得,以下內容不代表健行筆記立場。

(一)

在真正攀登一座山之前,你會對祂有什麼想像呢?而所謂事前的「功課」,是否又在創造嚮往的同時抹滅一些想望?好比說「帝王之座」或是「兩千元鈔票」,諸如此類的「印象」好像讓我們看見的世界就只剩那個樣貌了。

人類的智慧之所以能夠興盛,是因為「刻板印象」,而人類的創意卻也會因為「刻板印象」而衰退。

雖然我們都擁有對山的嚮往,但在走向這一座「南湖大山」時,我的心裡只是祈禱著雨趕快停。從台北出發到勝光登山口的途中,雨狂妄地灑落未曾停歇,一路上我不禁思考,為什麼明知苦難將至,身體卻總老實前行。

還是那句老話,我們爬的不是南湖大山,而是那一座萬惡的「馬斯洛山」。

真心不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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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斯洛山(圖片來源:股感知識庫

於是我們爬過盤根錯節的樹林,踏上金黃鬆軟的松針,頂著最後一抹夕陽餘暉走向雲稜山屋,最後驚訝地發現像我們一樣的瘋子⋯⋯

真多。

「如果明天雨再下成那樣,真的得考慮撤退了。」我獨自尋思著,後來我發現大家心裡頭都有一樣的想法。雖說此前我們剛經歷兩個禮拜的「雨訓」,但我還是默默希望這趟上山可以看到些溫暖的景致,至少,不要只是在山神座下卑微地苦行。

況且,南湖大山永遠都在。

馬斯洛山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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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這群瘋子在大雨天爬南湖大山啊……


(二)

走出雲稜山屋,冷空氣撲鼻而來,在這個將寒未寒的季節,高山上的空氣總是帶著一股清甜。獵戶高高地掛在頭頂上,有多久,我們沒有到山上看星星了。接著我看到獵戶座的每一顆星都像鑽石一般璀璨而清澈,每一顆星都銳利到像強心針一樣扎進心裡頭,回過神來,竟發覺身體早已背起行囊悄悄上路。

沿途上上下下的細節、登頂了哪些山或許已不再那麼重要,這天舒適的好天氣讓我事後仍對這趟健行念念不忘。我還記得剛過審馬陣不久,有一片大大的裸岩,我們幾個躺在那邊悠哉地曬裝備、睡早覺,好像前面會遭遇什麼大事都已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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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湖北山也是一個耍廢的好地方

從兩週雨訓開始,我都快忘記登山可以是愜意悠閒的,這一躺,好像把自己躺回了小時候。

那個無憂無慮的登山歲月。

平常爬山,我總是扮演牧羊犬的角色,努力把隊伍裡的羊咩咩趕到終點,而這趟走向南湖大山,我發現我自己是隻不盡職的牧羊犬,是隻披著羊咩咩皮的牧羊犬。

然後山嵐就像狼來了,毫不留情地吞噬湛藍的天、翠綠的山、和我們這幾隻懵懵懂懂的羊咩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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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來了!唔,我是說山嵐來了!


(三)

走在五岩峰上,雨水開始灑落,起初我們不以為意,以為當雲飄走雨也就停了,沒想到雨越下越猛烈,逼得我們全得停下腳步來著裝。攀爬五岩峰本是件多麼愉悅的事情,煙雨迷濛時漫步五岩峰銳利稜線又是多麽浪漫的畫面,可是每當想到裝備會溼透,山屋會一片狼藉,還真會想把眼前的山頭都剷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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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準備爬上五岩峰。到底是「五岩.峰」還是「五.岩峰」呢?

當然山頭還是會聳立在那兒,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北峰下圈谷那段又陡又長的碎石坡宰了自己的腳踝。

並附帶華麗的兩圈翻滾……

然後驚訝於原來身背二十公斤重裝,還能像職業運動員那樣摔得優雅。

不失為一件能夠說嘴的事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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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狂風暴雨轟炸過的南湖山屋……

「腳踝扭傷應當如何處置呢?」我問道。
「叫直升機吧!」

這麼直白的答案,這麼堅定的語氣,特別是從他口中說出,像極神父開示那般神聖而權威。

但他不是神父,而是「國父」,山難搜救專家黃國書大哥。

不過我是個叛教的逆徒,非但沒有呼叫直升機,隔天還登上南湖山頂,下山後甚至緊接著去走了十二天樟之細路。

認識黃大哥確實是難得的緣分,雖然說穿了就是去蹭酒喝。我們前一晚在雲稜喝到山屋熄燈,今天在南湖更是聊得熱烈,聽黃大哥分享精彩的救援故事,學習到許多平常不易理解的登山知識,就算連續兩天被大雨淋得狼狽不堪,都感覺物超所值了。


(四)

這天在南湖圈谷的夜裡,隊友阿亮成為我們的斥候,四點、五點、六點,他鍥而不捨地爬下床,一個人衝到前線去看天氣。

一夜大雨過後,南湖大山終於在清晨時分露出他的真面目。一聽到這個消息,我們全都從床上跳了下來,花了五分鐘快速整理行囊,牙也沒刷、早餐也沒吃就趕緊出發了。

不過我們決定先登上東峰。

同一時間,黃大哥帶著他的團也朝向上圈谷出發,不過考量團員體力,他們決定止步於上圈谷,於是在分離之際,黃大哥指導我們一條直上東峰的捷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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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上南湖大山東峰前的碎石坡規模驚人

雖然我們後來還是選擇傳統的安全路徑,但這裡衍伸出一個小插曲,是我們必須謹記在心並且深刻檢討的。

當時因為天空開始飄起小雨,缺乏雨備的阿亮決定隨黃大哥的隊伍一起回山屋,沒想到當他回到山屋以後,天氣開始好轉,於是他在其他山友的鼓吹之下,帶上雨裝獨自出發追趕我們的步伐。

由於趕路的關係,他決定冒險走上黃大哥提到的捷徑,由於不熟悉路線,他在接近東峰頂的峭壁偏離了路徑。據阿亮自己形容,當他發現走偏時,整個人已經吊在半空中,無法下切或橫渡到正確的路線,只好硬著頭皮攀上山頭。

山頭上等著阿亮的不是我們,而是晚我們一步登上東峰的隊伍,而若不是那群山友的指引,恐怕阿亮將會迷失在那一片碎石坡之上……


(五)

從東峰下來之後,天氣變得越來越晴朗,清晨時快要冬眠的身體都暖和起來。我們在鞍部吃早餐,接著走到主、南峰岔路口,從這裡開始,我們將真正踏上南湖之路。

南湖大山的地形是特別的,幾座山峰包圍的圈谷就像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站在圈谷裡彷彿回到百年前的部落時代。從主南岔路口開始,地勢開始拔升,上攀的過程就像快速推移時間,山頂象徵著我們實際所處的年代,那裡有圈谷外的世界,有電信訊號,有網路,而圈谷裡依然如萬物凍結般寧靜。

隨著步步爬升,回頭望向圈谷的視野變得更加開闊,圈谷中任何細小的變化都一目瞭然。我們十分鐘前走過的路橫亙在圈谷上方,往東峰的方向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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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霧繚繞的圈谷格外動人

「嘿!嘿!」遠方似乎有人在呼喊。定睛一看,有一個小得像螞蟻的人正踩在我們的足跡上。

這次因為天氣的關係,總共只有兩隊選擇出發登頂,除了我們之外的另一隊在東峰與我們擦肩前已經造訪過主峰,因此看見除了我們兩隊人馬以外,還有人出現在圈谷上方實在令人感到意外。

「該不會是阿亮吧?」
「他現在應該在山屋休息才對。」

我們心裡紛紛浮現相同的疑問,不過因為距離太遠,不但看不清楚,也不曉得他呼喊的對象是誰,我們沒有停下腳步,而是邊走邊觀察。

「阿芝!Lucky!」突然間,我們聽到了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是阿亮,真的是他!

然後我們終於放慢腳步,然後我們一起登頂南湖大山,然後我們得知阿亮一個人出發、差點迷途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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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湖大山全員到齊


(六)

阿亮在缺乏準備的情況下,獨自出發追趕我們的事情,被黃國書大哥唸了一整個晚上。當時在山屋時,他就曾向表明不建議阿亮這麼做,不過基於尊重個人意志,倒也並沒有跳出來強力阻止。

阿亮很幸運,在東峰頂遇到另一隊指路,而我們也很幸運,能夠看見隊友安然無恙。當然,平安是最重要的,不過這件事情也讓我們學習到整個隊伍所必須具備的安全意識其實比我們想像中還要來得多。

在這個小插曲之外,我們更幸運的是能夠在南湖山頂看見大景,雲霧飄緲的圈谷和遠方晴朗的聖稜線由我們獨享。稍早另一隊登頂時,南湖大山還正被濃濃的雲霧所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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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高臨下一切都顯得渺小而短暫

當我們站在南湖山頂望向北峰,適才在東峰相遇的隊伍早已從東峰下山,此刻他們正在攀爬北峰碎石坡。看著他們渺小的身影,除了再度讚歎山之宏大與人類之渺小,也讓人不禁驚呼我們的歸途依然艱辛。

除了彷彿夢境般的奇幻景致,在南湖山頂,我們收獲的還有來自中央氣象局的「海上陸上颱風警報」……


(七)

我們這次的計劃除了攀登圈谷周圍的南湖大山主峰和東峰外,也希望能夠走到南峰和巴巴山一探究竟,這個健康上進的計劃在連日遭逢大雨之後變得岌岌可危,而壓死它的最後一根稻草,就是中央氣象局針對米塔颱風發布的「海上陸上颱風警報」。

米塔颱風在我們入山後才生成,然而不過短短三天時間,它已經迅速增長成一個中度颱風,並且朝台灣飛撲而來。

當然,走在深山裡的我們消息沒有這麼靈通,直到登上南湖山頂,收到網路和電信訊號之後,才得知氣象局已於稍早前發布警報。

我們原定當天的住宿點是南湖山屋,經過討論後,一致同意當即下撤至雲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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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圈谷中還是藍天綠地的大好光景,怎料得……

這個決定是明智的,就結果而言,我們得以在天氣最好的時候通過五岩峰,除了收獲令人驚豔的美景外,更重要的是避免了天雨路滑的危機。如果我們晚一天離開,可能就要在狂風暴雨中從圈谷一路踢回登山口了……

抵達雲稜前最後一個鞍部,天色已經變得相當昏暗,雨無情地落在頭頂,像是一種充滿哀傷的慶賀。再十分鐘就到雲稜山屋了,可以暫時脫離又濕又餓的苦海。

阿亮和阿芝走在看不見的後頭,阿哲和Q毛決定原地等待,而我則先到山屋確認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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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趁風雨來臨前通過五岩峰真的是太明智了!

「你的隊友呢?」這句大概是我在山屋裡頭聽到最多次的話吧!所有這幾天遇到的貴人們和新朋友們都不停關心我們的安全。是啊,天黑了,颱風要來了,外頭還下著雨,黃大哥都說如果我們再不出現,他都打算整裝來找我們了。

那天晚上,山屋的協作們多煮了我們五人的晚餐,替晚歸的我們爭取休息時間,因為隔天凌晨四點全員必須撤離山屋。

一位原本要前往巴奈良的大姊也撤退到雲稜了,然而圈谷裡還有一組人馬決定颱風過後要繼續完成北一段,臨別之際,我拿出背了兩天的啤酒和他們分享,祝福他們一個安全愉快的旅程。


(八)

「你們不要隨便稱讚別人厲害,因為真正厲害的人會覺得這樣很膚淺。」巴奈良大姊語重心長地說。

巴奈良山再往下走會到敷島山,這裡是闊闊庫溪與大濁水北溪的分水嶺,或循另一稜下切過溪至芳北山,至此,已經非常接近泰雅族大南澳群的舊社。這讓我想起不遠處的束穗山,在我大學畢業那一年,探尋泰雅族遷徙之路的林克孝將他的靈魂留在這一片山林裡。

「不過能夠走一趟遷徙之路,見證這塊土地過去的記憶仍然是值得當作夢想的事情。」我想。

四點鐘,除了協作和莊主留到最後整理山屋之外,我們已經是最後一隊離開的人馬。屋外大風大雨,颱風還未登陸便已經在山區展現莫大的威力,原本就被沖蝕得泥濘不堪的山徑此刻已然變成河道,所有上攀的路段簡直都像在溯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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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算回到第一個山頭,下一站登山口。

帶頭的Q毛未曾慢下腳步,不但步伐奇快,中途甚至全然不打算停留,連平時腳程較慢的阿芝今天也是五檔開起來狂奔。從雲稜出發至林道登山口,我們已經超越無數隊伍,最終,我們竟是第一隊抵達勝光。

在搖搖晃晃的車上,我發現這天的景致和初來乍到時那樣相似,雨一樣狂妄地下著,這四天三夜的南湖之行,彷彿只是一場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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