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東勢人,家裡兄妹三人,三叔家也是姐弟三人,我們年齡差距都是兩三歲,感情很好,從小玩到大。
那一年暑假,我們這些離鄉背井到外求學的大孩子,終於聚在一起,格外興奮。剛上大學意氣風發的老哥發號施令說,走!我帶你們去吃白冷肉包!
白冷肉包在當地非常有名,湯多肉鮮,經過中橫的旅客常常特地停下來買。賣包子的老闆是三叔的妻舅,他很熱誠的招待我們這群蝗蟲。吃完了包子,老哥這才說出他的計畫:今天我們要爬東卯山,只要走過這座吊橋,然後沿著山路往上爬到山頂,就可以看得很遠,連我們東勢的家都看得到喔!
表舅知道我們要爬東卯山,怕我們迷路,就叫和我們年紀相仿的兒子帶路。一群年輕人就這樣走過搖搖晃晃的吊橋,看到草叢中一個寫著東卯山的水泥樁,就開始往上爬了!
當時哪有什麼登山設備,更別提什麼登山步道,我已經忘了爬多久,只知道手被芒草割傷、腳趾頭也腫脹起來,頭頂上的太陽曬得人發昏,目標卻遙遙無期,正想耍賴說要放棄時,眼前竟是尖峭的石壁,差點兒沒哭出來。在大家的同心協力下終於終於登頂了!我四處張望,茫茫濃霧什麼也看不見,哪有我那可愛的家。
既然登頂就拍一張合照,每個人都勉強露出笑容。說也奇怪,下山後竟然沒有人埋怨,但以後我們也沒有再一起爬山了,這件事就塵封在記憶深處了!
事隔約四十年了,我參加山縣社大「接觸大自然」的課程,老師介紹大台中的母親河─大甲溪時,還特別介紹「東卯山」是台中縣愛山協會的會山,希望班代安排行程時一定要排進去。
第一次安排的是屋東縱走,在巨石堆壘的山稜線上,摔破了相機的螢幕!下山時又發生一年輕人腳抽筋以致請消防隊員支援的情事,當時就讓我警覺爬山這檔事不可小覷。
第二次還是屋東縱走,這次的夥伴是大墩社大的山友,我也邀請新竹的好友一起參加。仰攻東卯山時,即使一叢叢森氏杜鵑冷豔如霜,大家都氣喘吁吁無暇觀景。
我聽到一位美女跟她丈夫說:用登山杖把我的腿打斷!我要呼叫海鷗!老公淡定的說:這兒海鷗無法降落,親愛的,我們還是到大道院再呼叫吧!
東卯山的山頂展望最好,除谷關七雄全部在列外,其他如橫嶺、鳶嘴、稍來,及東卯溪對岸的白冷山等亦都在視線之內。好友看了滿足的說:不枉我千里而來。
第三次是為了谷關七雄完登而來。登山口在谷關大道院,開始是一小段的石階,然後是礫石硬土路,走過姑婆芋區山路都有綠蔭,一點兒也不會悶熱,過不久就逐漸有落葉鋪地,感覺更舒服了。 經過往德芙蘭步道指標時,我跟同伴說,你相信嗎?我在民國62年時就爬過東卯山了,可是當時走的路和現在完全不一樣!他很驚訝的說,當年我也和同學一起來爬耶!
人生真是太多的巧合與驚奇,同樣是那一年,我們都一起來爬這座山,誰又料得到,當年同樣的場景、不同的組合;今年不同的場景,也是不同的組合。
過了第一座電塔,他說他們在這兒拍照,有鐵塔為證。可惜我那張霧茫茫的登山照,找不出東卯山的蹤影。
再來的行程我們除了享受松針鋪路的彈性,更專注搜尋當年的山路蹤跡。我們猜測應該是從東卯山的西側直攻山頂,所以每經過S形轉彎處,就往裡探看,從樹的空隙中可眺望大甲溪對岸的白毛山但是仍沒看到舊山路。
途中經過木棧道、石壁區,二葉松的數量要比五葉松多了,路面鋪滿松針,走來舒坦。第二座電塔邊可俯瞰水壩及天輪發電廠。
過了涼亭,山徑在山腰中呈Z字形繼續往上走,由於可以看到上方的路,所以開始出現許多捷徑,為了水土保育、青山常在,我們乖乖的走正途。
4K處,在一山徑右轉就是一個理想展望點,面對的林木蒼綠蓊鬱,看起來近在咫尺,東卯溪在右下方從遠處迤邐而來,流入左下方的大甲溪。看了地形,我們更確認當年的山路是從西麓上來。
過了5K樹愈來愈少,離山頂越來越近!通過岩石區,到6K,繼續來到巨亂石區,每塊巨石都是有稜有角,稍不小心就會擦傷,通過巨石滿佈的稜線,就可以看到6.5K。轉個彎迎面而來的反射板告訴大家,已經登頂「東卯山」了。白雲襯著藍天,青山或近或遠,尤其是對面的白毛山大崩壁歷歷在目,下次就去看看。那一天,我們很認真的搜尋,但是始終沒有找到當年的路徑。
趁著回娘家與兄弟相會的機會,我順口問:你們還記得那一年,我們一起爬的那座山嗎?
妳在說什麼?我們有一起爬山嗎?
原來除了山路會變、感情會變,連記憶也不可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