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拉米步道(下)：布農族第一美女的和親

瓦拉米古道全長13.6公里，位於玉山國家公園之內，如果規劃兩日行，可以在終點的瓦拉米山屋過夜，隔日再由原路返程，如果只有一天的時間，則只能到達佳心往返，就無需申請入山證。

這步道過去曾發生著名的「大分事件」，而帶頭的二兄弟成為日警的夢魘，帶領著三百個布農族人，與日本對抗了18年。而最後能夠走向和解之路，竟然是靠著布農族第一美女的和親。

瓦拉米步道全線都平緩好走，而且沿路的風光明媚，闊葉林和柳杉等綠樹成蔭，路邊有各式的蕨類植物，自然生態十分豐富，也是臺灣黑熊、獼猴、野豬和山羌等動物的棲息地。

在距離步道口2.4公里處，發現一顆「臺灣總督府交通局遞信部」的水準點，總督府交通局成立於1924年，轄下遞信部主管郵局、電信局和匯兌儲蓄等業務，可以說是當年重要的政府部門。水準點的目的是做為測量用，遞信局的水準點在臺灣數量可以說相當稀少。

如果沒有申請入山證，就只能走到距離步道口4.5公里的佳心，佳心是步道前段最大的休息據點，由左側的階梯拾級而上，有一個很大的廣場，也是過去的佳心駐在所的遺址，許多山友都會在這裡休息，這裡還有廁所可供使用。

除了古道正線通過佳心以外，當時這裡還有一條往北邊的支線，所以佳心算是一個交會點，其駐在所的位階比較高，員警編制也比較多，另還蓋有七棟官舍供巡查和眷屬居住，駐在所旁有成立「蕃童教育所」，讓附近布農族的孩童得以就學，另外還有農產交易所和診療所等，儼然是一個熱鬧的市集。

從佳心的一條山路下切約280公尺，可以到達佳心舊社，這裡過去曾是一個家族的聚落，2017年政府啟動布農族石板屋的重建計畫，與在地族人共同復原記憶中的家屋、工寮和耕地。照片就是重建的石板家屋，想像當時的住民一打開家門，直接面對壯觀的山景和河谷，就可以理解布農族語「佳心」就是風景優美的意思。

1921年八通關古道完工之後，整個拉庫拉庫溪畔就完全無險可守，布農族各社均被迫投降，只有拉荷和阿里曼兄弟，帶領著族人翻山越嶺，遷徙到溫暖又有天險的塔馬荷，建立布農族的抗日基地。經過五年的僵持，最後總督府還是決定要仿傚在花蓮的方法，於南部也開設一條警備道路，直搗拉荷的巢穴，於是1926年「關山越嶺道路」就開始被興建了 (如圖)。

未開發關山越嶺道路(如圖)之前，塔馬荷易守難攻，可以說十分安全，所以拉荷也不必再為了保護家園和警察拼搏，倒在山裡享受著悠閒的日子。不過當關山越嶺道路在1931年完工後，讓拉荷開始感到芒刺在背，他知道日本人絕對無法容忍，早晚一定會攻進塔馬荷，那麼屆時他的族人到底要何去何從，做為一個頭目，拉荷幾乎每天都在擔心著家族的未來。

拉荷的次子名叫「西達」，是家族裡有名的美男子，但從小比較體弱多病，後來娶了很賢慧的妻子，將西達照顧得無微不至，這才讓拉荷稍微比較安心。沒想到十幾年前，西達的妻子因為意外而身亡，讓西達相當思念傷悲，所以一直沒有再娶，這讓拉荷十分煩惱，1931年拉荷偷偷潛回家鄉大分社，想要幫忙西達物色媳婦。

當時大分社已經歸順，駐在所(如照片)的警部叫做「古川清」，聽說拉荷潛回家鄉，並沒有去報告上級，反而單槍匹馬去找拉荷「敘舊」，因為過去古川擔任巡查時兩人就是舊識，經過一番寒暄得知拉荷要找媳婦的目的。趁著這個難得的機會，古川便向拉荷勸說：「現在的總督府政策已經比較寬容，執行沒收槍枝的酷吏草村光政也已經被免職，您的年紀也62歲了，就算不幫自己想，也要幫兒孫輩著想，難道最後塔馬荷仍須與政府一戰？」拉荷聽完心裡有些動搖，但是並沒有答應，只和古川把酒言歡一整晚，聊了很多年輕時的趣事。

在台東有另一位布農族頭目「拉馬達星星」，是當時除了拉荷二兄弟外，唯一最令日本警察忌憚的原住民，也因為槍枝的糾紛，1932年槍殺日警造成二死一傷，史稱「大關山事件」，日本於是派出大批警察攻破拉馬達的基地，終於逮捕抗日長達20年的拉馬達父子，以及家族男丁共九人(如照片)，最後全部遭到處死，甚至包括他未成年的兒子。拉荷得知之後，感嘆他雖然不畏懼日本人，但是不忍子孫還要冒死與日本人拼命，於是終於同意與日本政府展開和解談判。

日本政府趕緊派代表去談判，準備說服拉荷家族遷出塔馬荷，以便政府就近監管，沒想到拉荷(圖中)斬釘截鐵告訴談判代表：「我並不是歸降，我是和日本人和解，所以我不會離開塔馬荷！」談判代表們聽完一陣錯愕，因為不離開原居地，萬一仍然持續抗日，日本人還是無可奈何，但是如果不和解，攻入塔馬荷估計要犧牲上千人性命，這讓總督府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正在大家都不知所措的時候，總督府召開全國理蕃課長會議(如圖)，研商如何解決這個難題，有一位花蓮廳的警務課長竟提出一個天外的想法，立刻吸引了所有與會者的注意，他說既然拉荷想要找一個媳婦，聽說在高雄旗山郡有位布農第一美女，名字叫做「華莉斯」，是一位受過日本教育，非常有教養的女孩，如果願意嫁到塔馬荷，就可以訓練她做為政府的眼線，並適度安撫族人的情緒，或許就不用擔心布農族會再作亂。

華莉斯是出生於馬里山社的布農族人(今高雄桃源境內)，11歲時進入馬里山蕃童教育所就讀，14歲時以第一名畢業，當初馬里山駐在所的主管是和田警部，華莉斯就住在和田的家中，很受到和田夫人的喜愛，不但人長得標緻，裁縫和烹飪的手藝也很好。經過大家一番討論，都認為這是一個很有創意的作法，只是不知道才17歲的她，願不願意嫁給已經38歲的西達，於是推派和田去和華莉斯商量。

要不是有同僚在會議上提議，否則和田警部其實是千百個不願意，因為和田夫人已把華莉斯當做是女兒一般的疼愛，非常不捨得她嫁到「蕃地」去，不過既然已經做成了決議，只期望華莉斯乾脆拒絕這椿婚事，沒想到當和田提出這個提議後，華莉斯考慮了一下子，就說：「布農族和日本人的衝突已經死傷數百人，如果我的婚姻可以解救我的同胞，也幫助我的國家，我願意貢獻我自己」。

既然華莉斯答應了這門婚事，總督府也就決定接受拉荷和解的條件，全家族仍可繼續居住在塔馬荷，1933年4月22日拉荷率領族人來到高雄，由高雄州野口知事親自接待，除了雙方互相餽贈禮物，下午也舉辦了盛大隆重的和解典禮(如照片)，晚上則在高雄最高級的「梅屋敷料亭」舉辦慶功宴，慶祝全臺灣蕃社全部歸順，成為當年轟動全臺灣的大新聞。

拉荷的歸順經過媒體大幅報導，讓日本總督府的聲望達到最高點，也象徵著理蕃事業的重大里程碑，不過官員們其實還是很忐忑不安，擔心華莉斯能否發揮效果，當然大家也是對她感到很愧疚，掛慮她是否能夠適應新生活。沒想到嫁做人婦的華莉斯，常幫布農女孩們縫製漂亮的衣裳，也教女人們烹飪精緻的美食，甚至提供醫療藥品、教他們簡單的日語，竟然獲得全家族人的愛戴，連已經喪偶多年的西達，也非常疼愛這位新婚妻子(如照片中披白頭巾者)，她完全融入了拉荷這個大家族。

過了幾年，華莉斯簡直就成為族人的女王(如照片後方盛裝者)，她不但氣質脫俗、舉止優雅，而且處事公平、圓融，其影響力甚至超過拉荷，塔馬荷也在她的影響之下，一直與日本政府和平相處。十年之後的1943年，72歲的頭目拉荷病逝，華莉斯成為穩定部落的最重要力量，戰後的1954年，她也帶領著家族遷移至梅山居住。她和西達共養育4女1男，自小體弱多病的西達，在她的照顧之下，活到88歲才過世，而華莉斯則直到1990年才走完她傳奇的一生。

縱觀古今，大家或許聽過漢代王昭君和番，沒想到臺灣也有華莉斯和親的傳奇故事，靠著她的智慧與魅力，化解了18年的兵戎戰事，也拯救了無數人的性命。而她不只擁有美麗的外表，也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女孩，獲得大家的尊敬與愛戴，也帶領著族人過著幸福和平的日子。我凝視著拉庫拉庫溪谷，回想著這百年前布農族第一美女的傳奇，就像那陽光灑落在山巒上，閃耀著一種善良與亮麗的光芒。

臺30線登山口->山風駐在所->山風一號吊橋->山風瀑布->山風橋->佳心駐在所->佳心舊社->原路返程

距離10.46公里，步行時間4小時30分。

筆者是「一山一故事」作者，該著作被選為2022年博客來人文社科年度暢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