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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日期2023/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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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日期2023/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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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關路線聖母峰基地營 、EBC
當我見到那塊佈滿千百簽名的巨岩地標時,並未因此產生激動或狂喜等情緒,而我對種心無波瀾的狀態不僅毫不意外,甚至還有些滿意──因為我明白,我的視野正隨著一次次的徒步,朝著世俗疆界的彼端前進。
EBC、Everest Base Camp、聖母峰基地營,這些連毫無登山經驗者都曾經聽聞的名字,指的是一個位於尼泊爾北方、昆布冰河旁的小區域。每年春季,各地的攀登者與雪巴團隊會在這片雪白大地裡搭起一座又一座的營帳,準備趁五月初聖母峰賜予的天氣窗口攀向山頂。而這個人潮不斷、直升機盤旋的山坳,也成為某種類型的朝聖地點。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足夠的體力與金錢去攀登聖母峰(2023年攀登聖母峰約需280萬台幣,未來只漲不跌),基地營順勢成了人們最接近世界之巔的選項,而5364公尺,或許也是多數人此生能抵達的最高海拔。
本篇文由Gokyo lake後開始記述,而Gokyo+EBC雖非最短天數的EBC行程,卻有著更加豐富的視覺享受。若正在規劃EBC徒步的朋友,請務必將Gokyo lake列入考慮,這絕對是我的良心建議、肺腑之言,再說下去便要臨表涕泣、不知所云了。
現在,請您先暫時離開座位,將冷氣與風扇轉到最強,再去裝一杯冰冷的水。我們即將開始這段旅程。
Gokyo → Thagnak
從Gokyo Ri回到村落後,我快速地將早餐掃進腹中並整理行李,準備前往位於果宗剛冰河另一端的村落Thagnak。這是我第一次行走在冰河之上,四周景象、腳底傳來的觸感都與我想像中差異甚大──冰河表面並非純淨潔白,無數自山壁被刮落挾帶的砂石將冰河覆上一層冷灰,只有在冰層新裂處能窺見冰河內在的質地。
▲冰層開裂處,彷彿大地的詭異咧嘴
▲跨越果宗剛冰河時偶爾需要手腳並用、爬上爬下來應對冰河裂隙
不曉得與冰河流速、周圍地質或上中下游差異等環境因子有關,明明都算是某種「冰河健行」,徒步穿越果宗剛冰河與Youtuber拍攝的冰島冰河健行彷彿是兩個世界。此處厚厚的石礫讓冰爪無用武之地,而高低起伏的地形,讓人幾乎要忘記身在巨大冰層上的事實。
▲有點像關山的小丘陵
一番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後,我們終於踏上冰河的彼端。然而此時陰霾的天空也開始飄下雪花,且有越發猖狂的跡象。忍耐了幾分鐘還是忍不住拿出風雨衣和背包套,風雪不過幾秒就在衣服上積出一層薄冰砂。
▲風雪中的氂牛
▲因為天寒把自己澎成一顆球的岩鷚
在大雪中步行十多分鐘後,我們才遠遠見到Thagnak的村落──說是村落似乎有點勉強,附近只有兩棟規模較大的山屋。在南崎買的10G Everest Link網卡在類似的非主幹道村落完全無效,反而是向當地山屋購買的單張Airlink相對穩定。等待晚餐的同時,外頭的雪已經積到腳踝以上,令人擔心起明天還要翻越的埡口。
▲當地人家來不及收的衣服
沒有防水功能的越野跑鞋,能不能度過這次挑戰呢?
Thagnak → Chola pass → Dzonglha
清早起床便立刻打開窗向外看去,旅人、動物留在大地上的腳印被一夜新雪覆蓋,山脈與天空交界處盡是漸層藍。好吧,雖然還是要面對鬆軟的雪,但至少天氣不錯!
▲一夜大雪讓地景有天壤之別
出發時通往Chola pass的路徑已經被提早出發的大隊人馬踩實,對穿著越野跑鞋的我來說真是不小的幫助──只要留意一下踩點,雪其實不會沾滿鞋子,當然也就不用擔心鞋子濕掉後可能會造成的凍傷、水泡等問題。
▲越野跑鞋完全可以應付非冬季的EBC,偶爾遇到雪也不是大問題
當大家正準備面對雪坡時,嚮導匆匆走上來要我們先等一下,表示隊伍最後的隊友狀態不好,會搭直升機撤退。在出發前大家其實都知道高海拔的風險,也對彼此判斷身體狀態的能力有信心(畢竟大家平常也幾乎都是在臺灣山林裡工作或走跳的),只是隊友的不適來得有些突然,多少還是覺得可惜。
▲隊友下山檢查後發現確診Covid-19,解釋了體能下滑、食慾不振等症狀
聯絡好直升機後,我們繼續以各自舒服的速度前進,並約好在Chola pass集合。大概是體能狀態維持得還不錯,邊走邊拍的我竟在不久後追上了提早出發的大隊伍,翻上埡口時也才十一點。「啊,似乎走得太快了呀!」在Renjo La pass吹冷風的回憶湧上心頭,我果斷將所有保暖衣物穿上,開始各種意義上的苦守寒窯。
▲其他隊伍的協作,穿著牛仔褲與復古滑板鞋速度依舊
▲拍鳥是等隊友時的重要消遣,在Chola pass等待期間我一直與這隻擬大朱雀(Carpodacus rubicilloides)玩捉迷藏
大約等了兩個小時,從萬里無雲等到天色陰霾才終於盼到護送隊友上直升機的嚮導抵達埡口。此時其餘隊伍已經是山下的微小人龍,遠看就像排隊中的蟻群。匆匆拍張合照後我們便動身往山屋趕去,這大概是我整趟旅程中最想要趕快躲進睡袋的一天。
▲雪坡上插有竹竿,意在標示方位,避免健行者誤入裂隙
▲離開Chola pass後還要走上一段路才會到Dzonglha,大概是在山頂待太久,這段路走起來異常心累,心中老是想著「到底村落在哪裡?」
抵達Dzonglha的時候天空再次飄起了雪,進到山屋後我立刻掏出羽絨被並窩在有暖爐的餐廳小睡了一會兒。這是我在整趟Gokyo+EBC +島峰行程中少數感到身體微恙的時候,睡醒了晚餐也沒什麼食慾,硬是將大蒜湯與雪巴燉菜(Sherpa Stew)嚥下去並吃了顆丹木斯後就回房間休息。明天起床時就知道身體有沒有適應、恢復了!
Dzonglha → Lobuche
清晨五點半,當山屋的眾人都還在熟睡之際,我已從眠夢中醒來。早起似乎已是我在尼泊爾健行的慣常,昨日的不適也在睡眠、藥物等多重加持下一掃而空。「趁日頭高照前出門拍拍照吧!」我打開大門,冷冽的空氣迫不及待地迎面撲來。
▲窗反射的山景
▲雪地中的獸足跡,山屋老闆說這一帶沒有狗,或許是其他犬科動物(例如豺狼)
在雪地上沿著獸跡走了好一陣子,直到山屋的廚房開始有聲響了我才重新回到屋內點早餐。不久後隊友吳季也醒來了,趕緊把他拉到屋外幫我拍照──照片中的主角永遠不是自己可謂攝影師的宿命,唯一的解方便是找另一位攝影師互拍!
▲明明之後要爬的是島峰,卻一直找Ama Dablam拍照
▲山屋附近的不知名山峰,隨手拍都相當壯觀
在屋外又亂晃了一陣,想著早餐也差不多該做好了才進山屋。拿捏尼泊爾山屋的餐點製作進度是門深奧的藝術,打個比方吧,假如今天你點了炸薯條,那你就得將削馬鈴薯皮、切馬鈴薯、熱油、油炸薯條等步驟都算進所需時間內。知曉這點後,健行者大概就不會對以小時為單位的出餐速度感到意外了。
▲本來應該在廚房忙的山屋老闆拿了根冰柱找我拍照,對時間斤斤計較的旅人可能會被老闆的樂天氣到升天
▲雖然外面的冰柱確實滿多滿好玩的……
早餐之後,我們又有一位隊友準備搭直升機撤退。與上一位因感染新冠病毒撤退的隊友不同,這位的症狀比較像是腸胃炎。只能說高海拔長時間健行需要步步為營,畢竟我們都是來自海島的子民,不見得能習慣高海拔的空氣與吃食。
由這兩次的隊友撤退我們也確認了大家常投保的「World Nomads」保險搭直昇機仍然是要付費的,免錢直升機在不肖youtuber以及投機健行者的濫用下已成為過去式。以2023年來說,搭乘保險公司配合的直升機下撤依然需要725美金,若沒有保險或搭乘的不是保險公司核可的直升機(山屋老闆常常會叫他們各自配合的直升機,載人也順便運補一些物資)則可能會被收3500美金的高昂搭乘費用。然而有時候通訊設備又只有山屋有(網路並不穩定),攜帶一支衛星電話請臺灣的留守人直接與保險公司連絡才是避免被坑錢的安全作法。
▲接隊友下山的直升機
連續的撤退讓隊伍有些低落,剩餘的人沉默地往Lobuche繼續前行。天氣逐漸陰霾,山峰隱藏在雲霧之間,只有山徑上那絡繹不絕的人潮暗示我們,傳統EBC的主幹道就在我們眼前。
Lobuche → Gorakshep → EBC → Gorakshep
Lobuche的山屋密集,屋內也常是人滿為患,而因為海拔較高、空氣乾冷,餐廳中永遠是此起彼落的咳嗽聲。我們在餐廳中快速掃完食物便躲回房間休息,沒辦法,臺灣人就是對COVID-19有些陰影。
翌日清晨我們起了個大早,準備先到EBC前的最後村落Gorakshep,並輕裝前往EBC。天氣預報依舊顯示陰天,空中更是偶爾會有雪花飄落。心中明白藍天白雲的EBC是與我無緣了,只好安慰自己島峰天氣好就行,EBC沒關係。
▲EBC附近的人潮大概是Gokyo的十倍
天氣不佳連帶影響我拍照的興致,到Gorakshep之前竟連記錄照都有些懶得拍。在Gorakshep的山屋吃過午餐後我們才出發前往EBC。一路上還遇到幾位這一季準備攀登聖母峰的外國人,不曉得在他們眼中的遊客是不是就像公園玩沙的小孩子?
▲沿著人潮向前看,遠方冰河旁的帳篷群就是EBC
前往EBC的山徑上隨時都充滿著遊人,有時連想超車都有些困難。入口處那塊巨石地標也是兵家必爭之地,有點像玉山主峰峰頂的石碑。抵達時嚮導很高興的對我說「Congrats ! We made it !」,然而我心底卻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或許EBC僅僅是我人生中的待辦清單,並不算是一種挑戰吧!
▲多少人的夢想就是與這塊石碑合照呢?
▲路上亦有不少騎馬上來的遊客,明明臉色發白、嘴唇泛紫卻還是執意前進。EBC有這麼大的魅力嗎?或許換位思考,海拔5364公尺便是他們人生中最難以跨越的坎吧!
由於今天住在Gorakshep,時間寬裕的我們就進到EBC內部準備朝拜橫空出世的登山女神曾格爾……咳咳,我的意思是我們就走到EBC內部去參觀了一番。看著那些過去只在書籍上見過的帳篷、廁所與炊事空間真實呈現眼前,心中終於有了一絲悸動。這輩子不曉得有沒有機會吸到八千米的空氣呢?
▲雪巴正在教客戶們如何用上升器攀登,這也算是某種名場面──並不是每個攀登聖母峰的人都是登山佼佼者,也有許多只是圖個名聲的有錢人
▲廁所通常都是獨立帳篷,下方有個藍色塑膠桶充當臨時化糞池
回到Gorakshep已經是下午,進山屋點了晚餐後照慣例回房間耍廢休息。想不到正準備下樓吃飯時竟發現天空的雲都消失了,聖母峰正沐浴在地表的最後一絲陽光中。我與隊友顧不上湯會冷掉,連忙跑出去把EBC沒拍過癮的都拍了回來。
▲從Gorakshep看聖母峰只會見到一個小角,要上到附近的Kala Patthar才能有寬廣視野
見到戶外放晴,越來越多人從餐廳中走出來拍照。或許這遲來的晴朗算是EBC給旅人的一點補償吧,雖然知道山岳並不會因為人而心軟,但我願意這樣說服自己。
Gorakshep → Dinboche
鬧鐘響起,我起身拭去窗上的冰晶,發現外頭仍霧茫一片後果斷地睡了回去。清晨五點,我才不要在這種天氣去Kala Patthar上欣賞白牆。「我們這是在留體力給島峰。」隊友吳季的聲音從睡袋中傳來,島峰大概覺得何其無辜,壓力真大。
▲離去前又突然短暫放晴的Gorakshep,只能說天氣就像是欲擒故縱、個性反覆的渣男
離開Gorakshep與人群後我們的目標又更加單純了──到達Dinboche與攀登嚮導交接、租裝備並前往島峰基地營。終於能稍微體驗一下基地營的感覺了呀!看著逐漸轉晴的預報,我們內心充滿期待。
為了保存體力,我們捨去了Three passes trek中的最後一個埡口Kongma La(位在Lobuche與Chhukhung之間),轉而走了Lobuche → Dinboche → Chhukhung路線。由於屬於傳統EBC步道的一部分,並沒有太多需要花時間通過的地形與爬升,下午四點前我們便抵達Dinboche,也遠遠望見了這趟旅程的最終目標:島峰。
海拔六千米,我準備好了!
▲隊友說Lobuche至Dinboche的山徑風景有冰島健行感,說得我也好想去冰島
▲沿著蜿蜒河谷築起的Dinboche
後記
在EBC石碑前排隊拍照時,我想起過去曾在登山社群上看到的一個網友留言。那是一篇與登山專業、菁英責任相關的討論,有些網友覺得登山應該專業化、菁英化、運動化,讓高手擔任領頭羊,有些人則認為並非所有人都是為了某些遠大目標而上山。其中一則留言讓我印象頗深,大意是「或許有些專家對登山文化是恨鐵不成鋼,但也別忘了世界上還有很多人在出生時或成長過程中便不具備相近的身體素質、能力,就像某些罹癌已久、體能欠佳的病友一生最大的心願便是登上玉山,他們或許不能對登山界做出貢獻,但旁人也不應該輕視他們的願望。」
隨著走過的山路逐漸積累,我偶爾也會在瀏覽行程記錄時冒出「這不就是很簡單的行程,怎麼把它寫得/拍得像是極限挑戰」等想法,然而我隨後便會想起那則留言。當看著EBC石碑前有人激動得流下眼淚、相互擁抱時,我似乎也能感受到他們正在克服人生中的困難攀登。同理他人的願望或目標,我將其視為多年山林健行帶給我的溫柔。
這樣的溫柔並不意味著我會停止腳步。或許能力的天花板在每個人出生時便早已決定,但大多數人終其一生是不會觸碰到天花板的,而我只是一個試著將自己推近極限的人。Gokyo、EBC、島峰,這些地點都僅是過程。
祝福各位山友朝心中的極限邁進,不論是更高的海拔、更湍急的溪流或更遙遠的山林。
延伸閱讀:
Gokyo+EBC +島峰──我的海外攀登健行初體驗(Gokyo篇)
Gokyo+EBC +島峰──我的海外攀登健行初體驗(島峰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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