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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拍照、喝水等動作按照順序告一段落之後,那些人為的吵雜聲響都已然消失無蹤,重新把背景音樂調整回大自然的音律之中。
閉上眼睛,我可以聽見太陽在遙遠天際線之上沉穩移動的聲音、我可以聽見前方不遠處從石縫穿出沿著草原般的苔蘚奔跑而下的絹絹細流聲、我可以聽見頑皮不怕人的金翼白眉偷偷溜到我身邊踏石輕舞、我可以聽見低地山谷間的水氣慢慢靠攏聚集喧嘩著準備集結成霧嵐向上偷襲進攻。
我可以聽見……直到耳畔清脆地響起碎石滾落的聲音我才驚覺有人走近身邊。抬頭前以為是來來往往的其他登山客,抬頭後才看清楚不是。
亂捲蓬鬆的頭髮凌亂如颱風後東倒西歪的花圃,年輕削瘦的臉頰以及新鮮銳利的眼光除了充滿著仍未被生活騷擾出倦怠感的飛揚神采,更多的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桀驁不馴。不過嘿這就是青春該有的活力與朝氣,這一點如同腰間削瘦不容易堆積脂肪一樣令我暗自羨慕與嫉妒。
身形和我體態相當,但比我細瘦多了。他把背包放下的時候因為撞擊著石塊而發出了一些聲響,猛一看竟然是應該高掛憑弔的老古董~鋁架背包嘛。
這麼大的山區你為何非得要坐在我隔壁?心不甘情不願的挪開屁股往旁邊移動一點,『來罐可樂吧?』他竟然遞出一罐可樂給我,他大方的坐在我旁邊,讓我對於自己內心原先的吝嗇想法感到羞慚。
『拿去吧,我知道你愛喝。』他說,從帽緣看過去,當視線在他臉上定焦時,才終於認清楚他的身分。
『天啊~沒想到要喝你的可樂,竟然要花20年的光陰啊!』我回答。
他的放肆大笑和我的淺淺微笑成了一個有趣的對比。20年不見的激動,在19歲的他身上是自然洋溢的情緒四射,在39歲的我則是拘謹內斂的自我壓抑。
日常和這樣年紀的人談話,最需要小心翼翼的不是營造話題的共同性,而是相同立場的同理心。不過我們就不同了,他擁有我的過去,而我掌握他的未來。
『你還記得那一年在南湖大山圈谷的夏夜裡,天上的星星數到第幾顆就睡著了嗎?你還記得下山後在思源埡口有勝溪沖涼泡茶嗎?你還記得後來冬天去中央尖山時那條被岩石劃破的褲子的下落嗎?你還記得在中央尖山的山頂遙望雪山主峰時你說過的那些話嗎?』
『如果我說不記得了,你會笑我老了嗎?』
『哈哈哈哈~』
我抬頭看著上方湛藍的天空,視線努力的穿透冷杉樹枝之間。『後來發生了好多事情……』
他揮手制止我繼續說下去。
『你忘記當初怎麼對爸說的?別再和我囉嗦什麼人生經驗,人生就是要自己去經歷的。只有自己體驗的歷程,才是最真實的生活滋味,誰也無法代替。』他喝了口可樂,『所以,你講的那些我不想聽也不想知道,真的。我會自己一步一步去體驗。最重要的是,今天能夠看到你繼續爬山,那對我來說具有很重大的意義喔。』
『我現在就在山徑上,這已經證明了一切,不是嗎?』我說。『雖然生活被時間壓縮的越來越狹窄,但我還是能想辦法擠出空間到山上透一口氣。』
『聽起來長大後的生活好像不怎麼有趣吔?!』他微笑著問我,不是那種帶有嘲諷的刺探,是那種夥伴間”辛苦你了”的窩心體諒的淺淺的笑容。
一時之間我不知該說什麼,要說生活庸碌還真庸碌,瑣碎的事情不可能不去做、維持家庭成員之間的良好互動不是因為責任而是心甘情願的選擇。但要說生活簡單還真簡單,每一天就是刻劃好的24小時讓你把工作、家庭、自我、睡眠等等事情做好,順序則因人而異。
看我一時沉思不語,他把彷彿黑色磚頭般的隨身聽拿出來把卡帶翻到正確的那一面,把一個耳機塞到我的耳朵,按下最明顯最大顆的『PLAY』鍵,我們靠在大石塊上一起聆聽著Thunderclap Newman在1969年唱出的『Some Thing In The Air』,但我沒說的是,其實我的手機裡面也有這首歌,不過版本則是1993年由Tom Petty & the Heartbreakers的版本。
我們用手抓著想像中的鼓棒,擊打在想像中的鼓與鈸,在一模一樣充滿節奏與力量的揮舞中,我們一起大聲唱出:
『Call out the instigators
Because there's something in the air
We've got to get together sooner or later
Because the revolution's here, and you know it's right
And you know that it's right
We have got to get it together
We have got to get it together now』
唱完這首歌的時候,我們一起碰瓶把可樂喝盡。
『你該出發了喔,不然中午過後容易起霧呢!』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提醒我。
『背包上肩!』我們同時說出口,相視而笑之後互相擁抱拍背然後各自啟程。他將要下山遠去,而我仍需蹣跚上行。
『有緣再見!』我們又同時說出口。
忽然有人在很遙遠的地方呼喚我的名字,我回頭卻看見……
看見Adam一臉莫名其妙的看著我,『你剛才和誰說話?』他問。
『沒有,只是看見老朋友,多聊了幾句嘛~』我說。
『老朋友?哪有人?你做夢嗎?還是……』他疑神疑鬼的環望四周,『走吧!』我說,頓時我的神祕變成了他臉上的詭異。慢慢來吧老弟,有一天你會理解那並不是故作神祕,而是何妨就把心事留給自己獨自品嚐、細細回味的孤獨。
『走吧,我們還有老長的路要走呢!』
趁Adam不注意的時候,我回望向後,只見他也正轉身用眼神和我道別。
後會有期了,19歲。祝福未來我們再次相遇的時候,希望那個年紀更大的我,熱情依舊還在;希望那個年紀更大的我,理想仍然有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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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9日 晴
凌晨時分抵達的時候,迅速熄燈掩聲,因為我清楚這個時間停車場的車子們一定和我們一樣,都是為了永恆難解之山林的呼喚而來。當清晨4點多,無聲的號角響起,拉開夜幕的清寂冷寒,收拾好後開門下車,旁邊散落停妥的各式車子早就人影幢幢,熱鬧不已,差別只是這股熱鬧缺少聲音來襯托。想來他們都是訓練有素、習以為常的登山客吧。吃著早餐時附近登山隊伍一位大哥邀請我倆過去享用熱湯麵,盛情雖然難卻,惟我不習慣吃略油膩的早餐,故還是推辭婉卻。
5點多開車前往雪山登山口管理站,晨光還沒探頭窺視,溪谷間的冷藍色調塗佈大地,恬靜的氣氛令人感到舒適愉悅。將窗外清洌的空氣吸入胸腔的瞬間,則令人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與細胞感到清香甘美。
在管理站工作人員的熱情邀請(例行公事)之下進入屋內觀賞相關影片,順便領取清潔袋後出屋準備開始今天的主峰攀登之旅。今日之所以前來,乃因原本6月初即安排好雪山主東峰,但犯下一個小的錯誤後只爬了東峰隨即賦歸,當然那依然是一個很棒的行程,玩的相當意猶未盡。
不過即使我輩年華老去,想那山體暫時會佇立等候著我,只要時間、體力(當然還有我太太)允許,說來就來。夏季晝短夜長,非常適合這次的單攻計畫,即使如此,裝備清單裡依然必須準備燈具,萬一夜歸也能有所依靠。申請入園時需另外簽註切結書,利用電腦完成簽名傳真等相關作業即可。
根據收集的資料顯示,單攻行程時間正常人上下來回最慢約需13小時,戰鬥值高的好手大約在9小時30分起跳。評估後設定我倆約需11小時30分左右。前一晚從新竹開車直抵武陵農場夜宿,盡量爭取睡眠時間。
06:21出發。從登山口到雪山東峰的路一個多月前走過所以腳步不再流連忘返,不過晴朗的天氣展望良好,對面中央山脈的稜線迤邐蔓延而去,怎麼忍心就此錯過而不顧盼回首?
20年前從南湖中央尖的稜線上把視線投過來,20年後的今天我又從雪山這一側把視線傳過去。這一來一往的目光傳遞之間,竟然是20年光陰的隔閡與距離,怎不令人頓生蒼茫宇宙中渺小之我感?
往南遙望,可見和藹可親的合歡群峰、頭角崢嶸的奇萊連峰,甚至可以遠望孤絕聳天的玉山之尊。認山頭非我樂趣所在,而能看出端倪的其實也不多。
路途漫漫,初始總是興致勃勃、體力充沛,用交錯的步伐緩慢的像剪刀般剪去一點一點的距離,抵達哭坡下方不再有初次見面的害羞靦腆需要休息安撫,無需交談的默契讓我們直接上行,過後不久選一處有遮蔭的山坡進食用餐,飢腸轆轆加上良辰美景讓我的雜糧麵包啃的津津有味。
08:56雪山東峰下叉路口。遠方的小白點建物為三六九山莊,清楚望見時既有歡欣亦有感嘆之意。看見了表示距離又接近了一些,但看見了也明白的顯示著彼此的距離依舊遙遠。
緩緩的下坡中於09:38抵達三六九山莊,學生時代因為自己理念的緣故,登山開隊的活動範圍都設定在大濁水(和平溪)上游的探勘,偶爾看著山社辦公室裡學長姊拍攝的三六九山莊以及後方的白木林等照片發呆,嚮往著自已有一天也能親臨現場。而此刻我就坐在山莊前的木梯上看著遠方品田山的特異的皺摺曲線,以及延伸而去的聖稜線上的其他山峰。山莊的志工大哥正悠閒的沐浴在陽光下看著書,在這美夢成真的這一刻,值得我喝光一包威德能量果凍來慶祝。
春天綿密溫柔的雨露不再,紅毛杜鵑艷麗的花容也已消褪,取而代之的,是夏季的豔陽與午後翻騰的陣雨。高山的花季內容其實並不貧瘠而超乎想像,那些原生的花草樹木以各自的時序輪番上台帶給世界獨樹一幟的色彩,以美麗脫俗於紅塵,以魅力迷倒著眾生。渾然天成的絕色絕不容許沾染一絲複雜低俗的”人味”。
一路行來,山徑旁可愛小巧的繡線菊花開朵朵,隨處可見。淡藍色的阿里山龍膽、像我一樣害羞低調迷人豔黃的玉山佛甲草、三六九山莊後方接近黑森林的山坡開滿了素雅芬芳的野百合而還未正式登場的台灣藜蘆隱身在旁等待舞台的燈光打開、在明亮陽光下像是鑽石般折射耀眼的森氏當歸等等,還有好多好多我不認識各式各樣的花草樹木,他們不會對我的陌生感到生氣,仍然按照時序展現繽紛婀娜的姿態,公平而且驕傲。
只可惜啊~不論是年輕的時候或是現在,我都註定要匆忙經過只為了染指峰頂的基石和視野,而終究要再次錯過那些不起眼的微觀世界。當下忍不著頻頻低首讚嘆,同時心中計畫著,也許8月底來去一趟合歡山區,看能否抓住夏天尾巴的花季,以及生活裡的美好時光。細數走入山林的眾多理由之中,欣賞大自然孕育的傑作,絕對是其中最重要最深沈的理由,對現在的我來說,正是如此。
於10:06進入黑森林。穿梭於冷杉林間,漫步在散佈著因為熱脹冷縮而崩解的碎石中,在陽光的燦熱照射時,毫無防備的讓林間冷冽的微風奔襲撫面,冷熱夾攻之下讓我不甚舒服。但最難以忍受的,就是~哭坡並不想哭,不過就是幾百公尺稍微陡峭崎嶇的上坡罷了;而黑森林也不黑,針葉林的清新自然、脫俗天成,簡直讓我感到宛如置身潔白無暇的天堂般愜意。
坦白說,一直以來我對於毫無創意的諸多取名方式感到頭痛不已。
10:36經過沿著石塊岩壁匯流而出穿越宛如苔癬草原的水源處。無缺水之虞,故繼續上行。大約11點半抵達圈谷,此處聚集許多往來頻繁的登山客,擦身而過時互相交換簡短的祝福和關心。
(Adam提供)
從圈谷底一步一步的往上跋涉,明知主峰就在上方處,但爬山差不多就是如此,每到這個階段走起來永遠都是步履蹣跚、搖搖晃晃,感覺永遠都到不了。呼吸變得吃力、雙腿宛如綁著鉛塊般沈重、雙臂乏力連舉動登山杖都覺得力不從心。這一次活動我的糧食極簡化,除了垃圾量少之又少,可能在熱量攝取上也面臨不足的窘境。又或許還是那個永遠都會成為被檢討的眾矢之的~體力的瓶頸。
很久沒有感受這樣的情境了,老實說好懷念呀!高海拔心肺的氣喘吁吁、四肢的軟弱無力、冷空氣讓鼻腔不舒服……一切的一切都好懷念,連那件只爬重要大山專用的風衣領口遮住口鼻的地方,那些過往呼吸所吸附的味道彷彿又讓我重新嗅聞起那些回憶的味道。(我真的有洗啦,味道之說只是想像嘛~)
就是要辛苦一點,才叫爬山。也只有那些艱辛困苦的經歷,才值得我們一再回味、輪番說嘴猶不嫌膩。
12:16抵達雪山主峰。此刻雲霧瀰漫,早先可以在東峰前看見蘭陽溪源頭的雲海像是漲潮般增生湧現,最後如波浪襲捲衝過思源埡口,到我此刻登頂時已經滿佈周圍,讓我一時無法看見我的小孩們是否在家門前玩耍?我的太太是否又和兒子們吵架賭氣躲在書房睡覺?而現在卻無法看見家鄉的所在,不能不說心裡有點惆悵與遺憾。
天氣晴朗的平日,我常常在開車時從新竹竹東凝望傲然挺立天際一角的雪山主峰,忍不住想像著,走過聖稜線的美好情景。我會計畫從新竹端入山,走過大霸尖山下,轉往雪北再下翠池,然後出武陵農場,可以經過對於我就像初戀般情深而難忘的思源埡口。
12點半收拾裝備並懷著依依不捨的心情下撤,玉山圓柏依然橫陳倒地,糾結的蒼白在迷濛的雲霧中悄悄淡化隱去,還有我遠離的跫音。
14:39抵達三六九山莊,腳步未停,和依舊在看書的志工大哥打聲招呼後繼續下行。沿途絡繹不絕的登山客形形色色,但令我欽羨的,都是那些家庭成員共同出遊的隊伍。我彷彿看見了自己未來道路的影子,等小孩大一點了我會邀請太太共同出遊,即使裝備全都往我背包裡放。又,等小孩更大一點了,我會計畫全家的攀登活動,讓兩個小男孩也能走入山林體驗大自然的一切美好。
15:27雪山東峰路口,未停續行。約16點於哭坡觀景台短暫休息。從登山口管理站出發時,管理員發予一個塑膠袋讓我們把垃圾帶下山,以響應國家公園近日發起之垃圾廚餘帶下山之環保活動。此政策立意良好,但平心而論,這不是每一個登山客該有的涵養嗎?6月初和今天兩次來這條登山路線,我倆沿路都隨手撿拾不少垃圾帶下山回家丟棄,不是我和Adam有你丟我撿的特殊癖好,但無論如何,我們都不忍心看見任何垃圾玷污了大地。
16:53途經七卡山莊,剛好我的水已經喝完,便前行至附近溪澗水源取水,Adam對此頗有疑慮,他說這樣會拉肚子,我刻意在他面前仰頭張口盛接剛裝入水壺的清洌溪水,徐徐吞下舔咂雙唇,故做陶醉眷戀之動作。我沒辦法明證水源無慮,但衷心的期盼,未來有一天他能好好的體會一下缺水到想喝尿的滋味。
學生時代有一次從和平林道40多公里開始,恰逢中秋佳節山區無人留守,無法搭便車(載礦卡車)下山,只好在缺水的情形下硬著頭皮踢林道下山。從天尚未亮開始衝稜線接林道開始,走到又大又圓的月亮浮現在太平洋。暈黃的光輝燦亮亮的灑滿在由遠而近、從窄到寬呈現梯形的海浪之上。口渴到出現幻覺,當林道4K的檢查哨(現已廢棄)出現時仍然恍如海市蜃樓般無法置信。
事情的發展就是,我倒在暫無人的哨所牆邊,嘴巴啣著水龍頭的黃色塑膠軟管睡著了,而水龍頭的水灌流不停,對於那一刻的我,真如舒服柔軟的棉被般將我包圍,讓我安然沈睡。
凡有人煙的附近水源我都煮沸才飲,但高山溪澗的清流,通常我大都簡單過濾後直接生飲,若多天數登山行程行前知有缺水情形,則帶上過濾器較佳。高海拔的黑水塘滋味想必許多登山者都有品嚐過,有時情況窘迫,用頭巾過濾一下就喝了,這種事情實在沒辦法搞的從容優雅、弄的乾淨舒適啊!
17:38到達雪山登山口,先向管理站報備安全下山,然後休息一會於18:10自登山口停車場開車下山,先至露營區服務中心繳費50元台幣換來熱水淋浴的享受,洗的乾乾淨淨、穿的帥帥氣氣、抹上香水、頭髮梳齊,人模人樣的走在人山人海的露營區之間,把裝備整理打包,趁著夜色還未籠罩熱鬧的大地,開車離開武陵農場。
在夜色的掩護中急促的行過思源埡口,這兒就是我的山林初戀。19歲第一次爬百岳的走出南湖大山,在等待公車載離的空檔中,我在有勝溪畔舀水盥洗,然後煮水泡茶。彼時這兒仍然簡陋純樸,林務局的防火紅色鐵牌標語半斜要倒不倒的在路旁突兀的設置。
思源埡口是蘭陽溪和大甲溪的分水嶺,也是百萬年來這兩條溪的河川襲奪點。這裡不單是分水嶺,也是兩種氣候的分界線。冬季埡口的北端受到東北季風的影響,常會起霧落雨,而且總是寒冷而潮溼。而另一側屬於台中縣的南端,則是晴朗乾燥的中部氣候,同時思源埡口也是中央山脈和雪山山脈唯一相連的地方。
我永遠記得那一年夏天,我喝著溫熱的綠茶,路邊有像極了荔枝的小白頭翁球果,有些已經裂開而暴露出裡面的棉絮,當微風吹起,團團的棉絮輕飄飄的飛離,自在的飄冉而去。我甚至找到一些匍匐的懸鉤子,酸酸甜甜的果實爽口難忘。對面羅葉尾溪清澈的淙淙溪水從山谷中流注而來,中午之後蘭陽溪的霧氣徐徐如時光流逝般出現。
而如今,不用擔心向源侵蝕、河川襲奪的問題了,那些東一片西一片的菜田老早就把這裡給侵蝕殆盡,近年來每次經過我都不忍心把心靈深處的眼睛張開,我不想看清楚它的殘敗凋零,我不願意去思考它的變化,我想把它的形象,永永遠遠地留在最初相遇的那一刻,那最美麗的瞬間。
我知道我很懦弱,所以,在黑夜的遮蔽下,我又再一次逃避面對妳的心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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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過思源埡口往山下的南山村駛去,濃厚的大霧漫天蓋地而來。除了放慢車速前進,有時也必須依靠雙黃線上反光的”貓眼”前進。不過這還不是在埡口所遇過最誇張的,某次霧濃到車外完全沒辦法看見任何道路參照物,讓我必須以輪胎輾過”貓眼”來幫我定位。在數不清的咚咚咚咚震動中終於到達南山村下車踩在踏實的柏油路面上時,和同車好友相視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擺脫雪山山脈與中央山脈所醞釀環抱的濃霧之後,雙手握住方向盤繼續往家的方向開。回首今日,活動能確實順利、平安圓滿的執行,令人感到愉悅。而在和Adam一起爬山的過程中,雖然沒有多日行程那種深夜篝火的低語深談,但能和比我年輕稚嫩的登山者一起結伴同遊,也讓我再一次體驗那些隨著時光皺摺而深埋的的青春回憶,並重新架構對於山林的敬畏與謙卑。
今天稍早在山頂向雪山告別的時候,忽然覺得背包頓時多了很多很多重量,讓我轉身離去的瞬間差點踉蹌跌倒,究竟是什麼東西塞進背包而顢頇如我竟然沒有發覺呢?悶著頭走著漫長無盡的下坡路,雙腿的頓錯酸軟就像老友般重逢於雲海之上。
當山風湧動乍現,如絲如縷的薄霧包圍著我,靜下心、止住紛亂的思緒,我伸出感知的觸手去捕捉躲藏在那其中的信息。剎那間的恍然大悟,我才明白沈重的行囊背負著的,是那20年的濃縮時光。
回首過往,踩下的足印從來不留痕跡,但雙足似筆,除了填寫生活的履歷,也將生命這張畫布不停地塗鴉。19歲的我不知道恐懼,39歲的我坦然接受恐懼。20年的歲月在這個世界依舊製造出戰爭動亂、污染髒亂,但在我身上也帶來一些還不錯的變化,比如成熟與誠實,除了衰老以外。
迷霧消散的時候,路仍然是路,也一樣漫長等待著我一步一步的去咀嚼消化。但我明白,此時此刻未來的每一步將會有不一樣的變化,一切的一切,也許都是為了下一次相遇做好準備,因為我知道……
……Something In The Ai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