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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日期2019/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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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日期2019/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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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住這一間。」魚王興沖沖地說。
「看起來好像沒開，是我們太早到了嗎？」
本日又是高效率的只花了五個小時半便走到目的地貝洛拉多（BELORADO），並跨過了萊昂省（LEON）的邊界，抵達的時候剛過正午，破了最快速的紀錄，我們連午餐都還沒停下來吃。
這時候的我們還不知道，勢如破竹的氣勢引起了別人的關注，未來幾週我們被視為極度想超越的眼中釘之一。
眼前是一座高聳入雲的教堂，在中午陽光的照射之下顯得閃閃發光。高塔鐘樓旁邊被扁嘴長喙的巨鳥築了巢。跟以往的庇護所完全不一樣，看起來頗具特色。
「先找一下入口......等等，這邊有寫，每天開門時間，呃......下午一點還差半小時，而且它上面寫說只在夏季開放欸。」
「那夏天再來一次，跟你們老闆請假。」我半開玩笑地說。
尋找庇護所途中我們聊起了如何跟老闆請假的事。
「這次我說這是天主教年度盛事，每年有好幾十萬人前來朝聖，就只說了這樣，就請到一個月的假了。」
「什麼都沒追問？」
對。不得不說酒鬼的老闆真......善解人意。
他在婚攝工作室當攝影師，工作時間較為自由。在這之前我並不知道他選擇這工作的理由，只是聽完他小時候的故事我不禁想，也許他想藉由拍下紀念相片幫人留下些什麼，就像他放在皮夾裡的那張全家福照片一樣。
「我那天趁著老闆心情好的時候，跟他說我想去西班牙散散心，隨便編了個本來說要嫁給我的女友變心了，想出國散散心。」
他的老闆吃這套。
「其實我比較想問，你現在在做什麼？」
「工程師。」魚王露出自豪的表情。
其實我一直搞不清楚他現在做的是哪種工作，他跟一般只求穩定上班的人很不一樣，從出社會開始就常換工作，每份都只做滿三個月就離職。
「趁年輕的時候多嘗試。」
「但你已經四十不再年輕了。」也許超過了。
心很年輕。他再度露出自豪的嘴臉。
「什麼時候我們人生變成只有工作？或者必須把自己綁在工作上？工作與人生一樣，都需要多多體驗！應該好好教教大老闆們這個道理。」
對啊什麼時候。
「如果人生真如你所說必須過得豪邁，那你就應該像年輕人一樣四處遊歷窮游壯遊呀！」
「我沒辦法，嘴砲要打，錢還是得掙點。」他倒是挺識相，知道自己有幾兩重。
「我看西班牙的小酒館都有CASINO機台可以玩欸，他們也過得太爽。」
我們坐在大嘴鳥教堂旁，又是一連串嘴砲連發。我們已經過了迷惘的人生階段，應該要知道自己要什麼了。
應該。
復活節這一天我很早就起床了，聽見爸爸的呼聲讓人安心。媽媽也特地為我準備了飯糰，那是我最愛的早餐，媽媽會摻入我喜歡酸菜跟肉鬆，那是母親特製的飯糰，平時她也會為爸爸準備早餐，誰叫他醒來只顧喊著，「老婆，我的早餐呢？」為他準備什麼他都會狼吞虎嚥吃個精光，比我還像一個小孩子。但今天來不及替他準備，我們拎著奶奶處理過的空蛋殼急急忙忙往教會出發。
今天教會明顯多了很多小孩子，平常他們都說太早了起不來，但今天卻開開心心提著蛋過來。媽媽牽著我的手走進陽光裡，她的手掌摸起來粗粗的跟之前完全一樣沒有變，她笑著說自己是勞碌命，希望我未來能夠過得好。
只要有媽媽在身邊我就能過得好啊。
教會裡有許多厲害的人，醫師、律師、老師各種身分的人，聽說他們都賺很多錢，跟我爸爸差太多了；媽媽常常跟律師叔叔講話，他很常出國，會買很多特別的玩具跟巧克力給我。國外在那裡？媽媽說就是天主住的地方。那一定是很漂亮的地方才能買到這麼好玩的玩具，我以後也要搬到國外住，跟媽媽一起。
跟平常一樣唱完聖歌，我們就到隔壁的房間裡共融吃點心，桌上還擺了不少蛋殼跟水彩筆。今天的叔叔怪怪的，不知道跟媽媽談了什麼，一臉不悅地離開了，不跟我們一起畫彩蛋了嗎？
我已經準備要畫四顆蛋，每一顆蛋我都想好怎麼畫了：掛著笑容的媽媽、愛生氣的奶奶、喜歡低著頭走路的我、每天喝醉酒的爸爸。
媽媽在我耳邊問我說，你喜歡現在的學校嗎？我很喜歡啊，為什麼這麼問？她接著問，你知道外國是什麼樣的地方嗎？知道啊，那邊有賣很多巧克力跟玩具呀！叔叔都會帶回來呀。
媽媽聽到我這麼回答，眉毛彎彎地笑了。她看到我畫的全家福卻哭了。媽媽又哭又笑真的很奇怪......
爸爸不知道從哪找到錢，又買了幾瓶酒回來，一邊唸著沒準備早餐要讓他餓死是吧，一邊罵著我們帶回邪教的物品，會讓人觸霉頭，並把我畫好的四顆蛋通通丟進馬桶沖掉。我被媽媽丟進房間，那天哭得很慘。只聽見媽媽在外面放聲尖叫－－
「那錢是奶奶給小孩的買參考書用的！不是給你這個酒鬼的喝酒錢！我受不了你了，嫁給你只能跟著你活受罪，你連小孩的吃飯錢都拿去買你該死的酒，要不是為你生了這個小孩我才不會待在這個家......我要跟你離婚！」
「你說什麼瘋話，離婚！你敢！你、你、你敢！」爸爸氣到岔氣，猛咳嗽。
接著聽到酒瓶狠狠摔在地上，破碎。家中的鐵門被大大地甩上。
我哭到淚乾了不小心睡著了。
直到當天晚上我才知道，奪門而出的是誰。
每年平安夜教會都會舉辦一個很溫暖的儀式，在天主的見證下，聖母瑪利亞在馬廄生下了耶穌。我們會點著小蠟燭，手拉著手一起唱聖歌。奶奶拉著我去做彌撒，但我完全不想去。因為媽媽不見了。
「你要跟媽媽一起走嗎？」
我不想去教堂，教堂裡的叔叔阿姨都會怪罪媽媽跟律師叔叔，但真正不好的不是媽媽，而是愛喝酒的爸爸。
媽媽沒有開口。
「你要跟媽媽一起走嗎？」
只要她開口，那我一定豪不猶豫跟著媽媽走——但她沒有問。是不是我哪裡做不好她才不想問？我考試分數太低嗎？我平常吵著要買零食嗎？還是，我每次都吵著要跟媽媽一起睡覺？
媽媽沒有開口。
「你要跟媽媽一起走嗎？」
漸漸地，學校我也不想去了，在同學口中，我從一個沒爸爸的小孩，變成了沒媽媽的小孩，爺爺過世了奶奶也很快就會死掉了，成了眾人嘲笑與霸凌的對象。老師表面上說著沒關係沒關係這不是我的錯，但他們肯定也在辦公室議論紛紛吧。
媽媽沒有開口。
今天會這麼早到主要還是開到因為酒鬼依舊不分青紅皂白往前衝，而我擔當的角色又是跟在他身邊聽他傾述的垃圾車。
「十二、三歲的我不懂離婚是什麼意思，後來才知道媽媽是為了我才留下來，她不快樂，她的笑容都是偽裝出來的......」酒鬼自責。
經歷這些事真的很不容易，這一切並不是酒鬼的錯，只是這個小男孩內心註定得破一個大洞。
深不見底的無底洞。
「那現在你的父母親呢？你還有見過你的母親嗎？」
「父親我不想提了，反正他一定還在台灣某處活得好好的。」畢竟是血緣不可能完全置之不理。
「母親消失後我搬去奶奶一起住......剛離開那幾年一點消息都沒有，直到上高中那一年，我開始收到母親寫給我的信。」
「有附地址嗎？」
「剛開始幾年有，但後來幾年就沒有寫上地址了，她跟叔叔一起搬到國外。現在不知道還在不在這裡。」
「這裡？」
「馬德里。」
「欸——那不就在西班牙！！！」
面對我激烈不可置信的反應，他倒是一點反應都沒有。也許我心中想問出的那個問題，他已經在心中問過自己千百遍了。
「我們回程從馬德里飛，在馬德里還會有幾天的觀光時間。」
「到時候再說吧。」涉及到最深處的糾結，他不願給出答案。
或許沒人能給出答案。
我想天底下沒有任何一個母親可以完全斷了跟孩子的聯繫，若是真的狠心丟下孩子與家庭，那為什麼還要寫信給酒鬼呢？不論多麼疏遠後來變成人生過客，但他們仍是母子。說到底，血緣是世界上最難解釋的一條線。
緊緊連結人與人情感的透明絲線。
這麼多年過去，酒鬼應該歷經無數個迷惘的夜晚，走過各種不同的階段。這些往事都不會是走上了一段朝聖之路就能解開的問題。
但要跨過內心的高牆也許需要的不是時間，而是勇氣。
酒鬼說，母親消失那一年，他就離開教會了。也難怪，他跟一般的天主教徒不太一樣，並不會開口閉口都是主與我同在什麼的。
當然我們需要尊重他人的信仰，但是與其盲目活在信仰之中，那還不如紮實過好眼前的生活。我內心是這麼想的。
我曾問過他教會裡的情況，都是一些什麼樣的人？他說什麼人都有，一般人、需要信仰才活得下去的人、生活上受到苦難必須躲在教會裡才能繼續過活的人。
「那你呢？現在是哪一種？」我問酒鬼。
他思考許久沒有回答，透過他的眼神我知道他認真的在思考這個問題。
最終他仍沒給出答案。
也許每一種都經歷過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