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相關路線MAKALU
5/13
我乖乖地讓唯韌將氧氣面罩套在我臉上,仰頭看著前方再度站立起來的冰牆,牆上有美麗的岩石與白雪交錯出的花紋,背後的霧氣,時散時聚,剛巧露出的藍天,讓眼前這一幕擁有令人陶醉的美。而上面一個接一個的人影,相比起我走近牆邊之前,仍像是停滯的沒有移動。
「等我爬上那面牆,我也會像他們一樣緩慢嗎?」我一邊緩緩邁步向前,一邊想著。碧昂卡在我戴氧氣面罩的時候超過我先行向前了,而戴上氧氣的我,不知道為什麼竟沒有以往那種吸氧像吸毒的感覺,我的步伐一樣沉重緩慢,當我極力爬上某塊岩石上方,我的心跳依然失控般地跳動,讓我喘不過氣。那種身理上和心態上的疲累同時壟罩著我,氧氣失效了嗎?
唯韌也有一樣的疑問,他回過頭來檢查我的氧氣,喃喃自語「沒有問題啊?」。「有些問題,真的不是與氧氣有關的」我告訴唯韌,畢竟身處這樣的海拔,我也不是沒經驗。以過往經驗而言,從來沒有在這個海拔如此異常,雖然沒有頭痛、沒有想吐、沒有任何所謂”高山症”的不適,但就是說不出的疲累與無力。我知道這種疲累也是海拔造成的,這說明我還未真正適應海拔。我檢討著是否因為下到低海拔的時間過久?十天會讓之前的高度適應退化成這樣嗎?而獲是這十天都沒有運動?還是在上一次攀登到這一次攀登之間,沒有做太多的訓練?
最後一項疑慮絕對是有的,大家都好奇,我攀登前做了那些訓練,訓練多久?但最真實殘酷的是,打從決定攀登之後,所有的時間除了花在找贊助之外,還有回去之後的”還債”,對廠商的責任、演講、欠稿、人情債、還有面對兩個月沒工作之後,自己生活的開銷,陷入瘋狂工作的境地。真正的訓練時間?一個月能有一次就不錯啦~體力,我想難免受影響的。但應該也不至於弱到這種全身無力的程度吧。
至於每一次高度適應可以撐多久呢?一週?一個月?半年??老實說我真的還找不出一個準則。去年MANASLU攀登,是9/25從大本營出發,在此之前只有六月中的時候還上了一次6400m的慕峰第二營,然後就在也沒有上過超過5000的高海拔了。相隔三個多月,在沒有任何拉練適應之下,依然很順利的無氧一路上到海拔7800m,身體覺得游刃有餘。
而我這一次,不過十幾天前,才適應到6800左右海拔,真的會因為回去加德滿都的時間過長,讓適應能力往下掉嗎?邊走邊思考著。
最令人討厭的感覺,是找不出問題的癥結。
我登山從來不快,只是喜歡按照節奏,不常常停下來。而現在我所能要求自己的,也只剩下盡量向上邁步,不要停下來…
夏唯韌在我旁邊發抖,喊著很冷很冷,這明明是我自己帶團時最常遇到的困擾---"因位隊員走太慢,而冷到在一旁發抖…”,沒想到我竟然成了那個讓別人發抖的人。那種身體的疲累描述不出來,整個人處在慢速時空中,自己所以為的正常動作,在別人看來都只是太空漫步。
天色漸暗,WTF?我在這面山壁下看手機的時候,明明還不到下午三點?怎麼轉眼就天要黑了。山中無日月我可以理解,但這種”流逝於無感”的浪漫,在此刻反而讓我冒出一身冷汗。時間的掌控就是安全,拖延時間就是增加風險,尤其在這樣的環境之中,我們能仰賴的只不過是上天的不屑一顧--- “懶得變天”罷了。
我知道自己不是正常表現,但其實不喘也不會不舒服,又抓不到身體的問題,只能一步步告訴自己不要停下來,往上走就對了,我很討厭用冰爪踩在岩石上的感覺,只希望這段都是岩石的路程快點結束。抬起頭看見一個燈光往下照,原本以為是碧昂卡,結果靠近一看,竟然是波蘭小公主的嚮導達瓦(DAWA),錯號”義大利”。原來他因為擔心我們,過來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雖然說遇到他也等於將要抵達營地,而我們就是慢,倒沒什麼需要幫忙,這番心意仍然讓人覺得溫暖。
抵達C3天已黑,記得是已經晚上七點了,我鑽進帳篷,和碧昂卡同帳,而她也才剛到不久。夏唯韌試探性的問我們「要不要出發登頂。」,我斜眼瞪他說不要,唯韌這問題分明只是在試探。在還沒抵達C3之前,我就已經想過時間的問題,上山前就知道隔天還有一天好天氣,在身體狀況這麼糟的情況下,沒必要搶在今天登頂。若不是如此,我寧可下去低海拔休息,何必硬撐上來呢。
只是沒想碧昂卡積極地想要出發,我很驚訝地回頭看她,她認真的說她身體其實可以負荷,並沒很疲累。我不禁OS…如果說身體狀況好還走這個速度,那也真是太慢了吧…這樣慢速如果再加上疲累,拖延的時間將無法計算,而在極限的高海拔,即使無所作為,身體也是持續一直邁向死亡的,停留的時間越久,死亡機率越大。
雖然說海拔7500m的C3營地,在很多人的標準中已經算是”死亡海拔”之上了。但停留在這個海拔休息,我覺得還是安全過在八千米以上的過渡停留。也給自己一個恢復的機會,我知道這幾日並不是我的正常表現,而這種反常主因就是對高度的適應沒能跟上,多給自己一點時。
面對碧昂卡的熱血,唯韌也只是笑笑,告訴我們計劃就是好好休息,明天晚上再出發登頂。其實早在他宣布之前,我就鋪好床準備睡覺,完全不意外他最後的結論。
5/14
人生最爽事情之一,就是睡到自然醒。對正常睡眠要12小時才能滿足的我來說,晚上九點睡到早上九點再正常不過了,在山上這樣睡,更是身心靈的享受,唯一的缺點是當太陽曬過來,帳篷開始蓄熱,內外溫差達到三四十度以上也是常見的事。把睡袋踢掉、全身羽絨脫掉,繼續賴床。
反正今天最重要的任務就是休息和吃,唯韌挖我起來吃東西,牛丼、糖果、SIS蛋白粉,我都拿出來盡量塞,然後再繼續回籠覺。”睡玩吃吃完睡”是高海拔攀登中,非常重要的一環,也是我引以為傲的技能。這技能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其實不容易,海拔越高,食慾越低,也無法保持深沉睡眠。許多人變得只能喝下流質,甚至聞到食物味道就想吐。我也無法一次性大量進食,只能分批次,慢慢吃。畢竟補充能量對準備接下來的消耗是非常重要的。
無所事事的躺在帳篷,也不覺得無聊,晚上七點,轉眼就到了。早已穿好所有裝備,我站出帳篷等待啟程。隔壁營地熱鬧非凡,那是印度軍隊的隊伍,他們並不是要準備登頂,而是人員才陸續抵達。我感到很納悶,現在這時間才到,也不可能今天出發登頂啦,但如果明天,不是將要變天了嗎?我擅自認為,他們明天會撤退,任何一個領隊都會做”撤退”這個選擇吧,畢竟他們又不像我,登完MAKALU還得趕場去登珠峰,他們多的是時間,不需要拼命。
有兩個女生往我們營地走來,看到我就很開心的過來跟我說加油,原來是薇薇安和阿麗,兩個與元元果果同隊的女生,他們也才剛抵達。但我完全沒想通,他們到底是怎麼認出完全把臉包住的我…?認身高嗎…?
他們是來借帳篷的,抵達得太晚了,這時才要自己搭實在提不起勁了吧。剛好我們要出門,帳篷就借給她們一晚。
所有人終於整理完出發,我懶洋洋地跟在唯韌後面走從C3開始,是沒有架設路繩的。我們沿著MAKALU北坡腰繞,坡度不陡,但左側冰河漸深,夜晚無法清楚看見地形,當經過硬冰,滑落的恐懼讓我走得小心翼翼。心裡有點怨懟不讓我帶冰斧的唯韌,他嫌我的冰斧太重,但手上沒冰斧實在很沒安全感。
對他來說,所有陡峭危險的地方都架好繩子了,沒架繩子的地方也不陡峭,無論地形如何,他輕輕巧巧的就走過去了~然後這不讓我帶冰斧的罪魁禍首就這樣頭也不回的遙遙走在前面,任憑我在後面邊生悶氣邊怯怯的邁步,只能專心自己每個步伐了。我暗自決定,回台灣之後我一定要買一把很輕很輕的冰斧,然後下次一定要隨身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