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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日期2019/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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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日期2019/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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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關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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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關山岳朝聖之路
「這邊沒有公車到下一站欸!」
一大早我就在餐桌前發出了哀嚎。本來想說還可以到後山去拍大教堂的全景,回來悠閒吃個早午餐,再偷個懶搭車到下一站去。就如同週休二日一般,我們希望一個禮拜搭一次車,獲得充分的休息,沒想到沒這個好命。
「昨天玩得太晚我都還沒準備好出門,真想跟聖雅各請個假。」魚王一派輕鬆地說。
昨天匆匆離開餐館後,路上也小聊了一會兒,他提到部分過往的片段。每個人面對傷痛的方式不一樣,像是酒鬼是完全悶在心裡,透過酒精才能找到出口;魚王常常用玩笑來掩飾他的悲傷,但總會在不經意的時候流露出他的脆弱。
比起酒鬼那樣一次宣洩出來的坦然,他倒是扭扭捏捏不乾脆。明明都是水瓶座,怎麼會差那麼多?
「今天晚了一個小時半才出發,加上三十一公里少說也要走個七小時,下午四點前能到要偷笑了。」我以走了兩週的經驗推算,覺得壓哨時間出發還是有機會趁天黑前抵達。
每次離開城市心情都有些複雜,很像星期一上班日早上,帶有依依不捨的無力。地上的貝殼標示,因城市高密度人口的人來人往,多半被磨損看不清,路上的行人上班族見到看著地圖而困惑的朝聖者,多半會出手幫助指往正確的道路。BEAN CAMINO~
展開的貝殼路線最後會收入一個點,通常在這個點會見到熟悉、同梯的朝聖者夥伴,但本日我們出發晚了,一個也沒見著。就跟星期一上班時,同事們都是三三兩兩昏昏沈沈走入辦公室一樣。噢,每天照表操課這一點也很像。
「你怎麼一大早流那麼多汗。」
令人意外的,對象不是酒鬼,而是魚王。
「昨天晚上不小心奶酒喝多了,肚子怪怪的。」
「下一座城鎮還要走五公里,你要不要先去上廁所。」
他臉色蒼白地擺了一個「免」的手勢,我想起他之前好像提過他不能喝太多牛奶。
沿路找地方撇尿是家常便飯,但拉屎就很少見了。
「你不要挫屎在褲子裡嘿,這樣我們會拿出來說嘴一輩子哈哈哈。」突然覺得落井下石的我很可惡。
我們前進速度極度緩慢,終於抵達第一座城市。魚王顧不了三七二十一就衝進一家酒館,我跟酒鬼快步跟了上去,只見魚王一手塞在屁股上一手夾著他在路上撿到的登山杖,貌似快挫屎了。
可惜沒拍下來,沒辦法笑他一輩子了哈哈哈。
我的屎快要脫離我的身體了,感覺輕飄飄的。
拉肚子對我來說是家常便飯,因為乳糖不耐症。小時候我並沒有這症狀,也就不以為意——不就是拉個肚子嘛。後來受牛哥影響,現在也習慣隨身攜帶止瀉藥了。他的行動藥局影響了我一生。
說到牛哥,他的身形壯碩皮膚黝黑,看起來有點原住民血統(但他本人笑著否認)。總是隨身攜帶一個小小的行動藥包,裡面幾乎都是來自台灣及中國大陸的藥品。他受傳統觀念的束縛,但又因為心胸開闊,愛一個人雲遊四海,融入新世界的觀念,凡事總有自己的一番見解。
他最常拿給我,就是止瀉藥,在巴西的亞馬遜森林裡——因為喝太多牛奶樹流下的牛奶而正在拉肚子——他與他的響導剛好路過。
「難得能遇到亞洲人。」
的確,南美洲並不是熱門旅遊景點,沒有多人會跑來這邊餵蚊子。
「你也是台灣人?!」我蹲著用力洩洪中。
「老家屏東。」我老家新北,我們一南一北。
「你怎麼會跑來這邊受苦?」他問。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關於逃離台灣的理由。
三十歲的男人,逃離三十歲被安排好的人生,聽起來很可笑。
我那兩個雙胞胎妹妹,雙雙都已經嫁作人妻還為母親,但兩人的第一胎都是女孩。
傳宗接代的重責大任自然而然就落在我的肩膀上。為什麼莫名其妙落在三十歲的我身上?
當時身邊沒有論及婚嫁的女友,我還上BBS去徵女友。哦不,是徵三個月就能嫁給我的單身女子。
然後我坐在一間高檔飯店的下午茶餐廳裡,跟一名不知道叫安安還妮妮的大齡女子前;穿起家人為我準備透不過氣的高級西裝,
我記得我問的第一個問題,也是最後一個問題,「這是你自己選擇的嗎?」
她巴拉巴拉開始說起她已經接近三十五歲是高齡產婦她要生好幾個孩子最好都是女生,一口氣說完都沒逗點我好怕她在我眼前斷氣。
但她不但還活著吃了一隻螃蟹吞了一口壽司然後,繼續她的一口氣人生。
「你剛剛問我什麼問題啊我希望可以趕快有小孩婚禮跳過也沒關係,我跟我爸媽說好了阿姨那邊也疏通好了。」
看著她在我眼前演出這場戲而我扮演的只是提供精子的部分。
突然好想笑。
「你笑什麼啊???」她問。
「這是你自己選擇的嗎?」我反問。
我大笑不停,站了起來拎著我包包就往餐廳出口走,邊走邊把西裝脫掉只留剩下吊嘎。
我的人生只剩下吊嘎。
這就是人生。
......我居然在我拉屎的時候回想起人生。
「你就這樣逃婚了喔?」牛哥問。
「我只是把傳統的束縛脫下。」
但擺脫束縛之後的我頓時失去目標,說起來挺丟臉的。
「我年輕的時候跟你一模模一樣樣,家中長子的壓力真的很大。當時我為多賺一點錢,一路打拼到了三十五歲,忙著打轉;當我意識到年紀抬頭一看,身旁的人早已結婚生子,孩子都上國小了。」
我與牛哥在當天中午併了團,聊起彼此的三十歲生活。我剛過三十,而他則是十年前的回憶。
在亞馬遜雨林裡升起營火,這裡的嚮導每個都認識,幾乎全來自同一個村莊,或是隔壁村的親戚。他們用著不知道是西文還是當地語言聊著天。
「他們兩個會不會在密謀要殺害我們把我們丟在雨林中。」
「搞不好喔。」牛哥打趣的說。
「差不多該搭住處了,在這裡時間過得很快。」
身處雨林裡很多時候分辨不出時間,高大的棕櫚樹混雜各種熱帶樹種,遮住太陽導致分不清早上還下午的情況常常發生。這個季節滿常下雨的,一下就是一整天,甚至超過一個星期;還會有很多蟲類在雨天出沒,最討厭的還是不管什麼天氣都很惱人的蚊子軍團。
但這兩天好像都是好天氣,嚮導說我們在這個季節運氣很好。
「明天天氣應該也不錯,一起去跟鱷魚游泳吧!」牛哥豪邁的邀請。
「還有這種行程?會危險嗎?」我不可置信的問。
「不危險就不是亞馬遜了!」
牛哥霸氣的回應,用他粗壯的手臂砍下比他高好幾倍的棕櫚樹,一步步搭起雨林裡的小屋。
他那黝黑的背影至今我仍不斷夢見。
我在廁所解放完,跟大家一起在咖啡店吃早午餐。我點了傳統西班牙歐姆蛋配上香醇黑咖啡,以及店家贈送的硬麵包。聽說麵包是要算錢的,倒也沒遇過就是。
每一天都在算還剩幾公里,下一個村莊在哪,喔中午我好想喝冰涼的檸檬啤酒喔;經過教堂就會想去找有沒有漂亮的章可以蓋、或是四處探索路上的朝聖者事跡。猶如上班族,成為每天的例行公事。
但今天不太一樣,我們幾乎是壓在最後一秒才出發,吃得有點急等等還要趕路。讓我回想起第一天從聖讓皮耶德波爾(SJPP)出發的模樣,那份走到天黑尚未抵達的恐懼在心中隱隱作祟,下意識不斷提高移動檔次。
我們從咖啡店所在的比利亞爾維利亞(VILLALBILLA)走了五公里到了塔爾達霍斯(TARDAJOS),漸漸走進荒郊野嶺,前不見村後不著店,再走了十五公里抵達鳥不生蛋的聖博爾(SAN BOL);途中都沒有多做停留,就這麼曝曬在大太陽底下的高原上行走。
明明在三公里內,肉眼卻一直無法確認到最終的村莊。
「還要走多久?」這個問題一直在心中迴盪。
望著遠方的風力發電風車,距離卻怎麼也拉不近;筆直的道路好像沒有終點,經過了一整天的曝曬,頭昏眼花;酒鬼已經臉色蒼白走路搖搖晃晃。夕陽斜下,不到一小時就會天黑,心中的焦慮已經沉不住,眼前盡是荒原,未見任何廣告看板上的庇護所,難道今天要睡蒙古包?
這個狀況我好像在某個地方見過......跟登聖母峰從第一營升到第二營有幾分相似,抱著不知何時會有雪崩的恐懼,無止盡地走踏在一望無際的白雪原之上;體力已完全耗盡,對於抵達終點的時間毫無頭緒--強烈的即視感讓人噁心想吐,冰冷之心再度凍結了血液,一度雙眼模糊;腦袋像是裝了一台頻率尖銳的收音機,頓時頭痛劇烈。